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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在北京大学的开示(上、节选大意)

这是荀子博客根据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在北京大学所做的第一天演讲(第二天点这里)整理的部分内容。 由于这两天演讲的主题是“四法印”,因此建议读者结合阅读蒋扬钦哲仁波切的著作《正见:佛陀的证悟》(亦称《近乎佛教徒》,如果阅读此电子书有技术问题可以参阅这里)。

……当我了解到玄奘大师在追寻真理过程中的精进和决心,他所做出的这种牺牲跟忍耐几乎是令人无法想象的。 如果你要问我佛教在今天这个社会还有什么作用的话,我觉得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并不一定完全是宗教方面的,而是作为一个寻找真理的工具。 也许有人认为佛教起源于印度,所以跟其他地方,比如说中国,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认为事实上不是这样说的。我想把这个题目留给沙尔夫教授在下午再谈。

我想要来谈一下佛教的见地。因为见地是驱使我们的东西。在我谈到佛教的见地之前,我们先来谈谈为什么要佛教?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事实上任何事情都可以这样,为什么我们要科学?为什么我们要技术?为什么我们要其他东西?为什么要佛教呢? 因为基本上我们都想要好玩。我们都想要快乐,我们都想要好玩,而且是种持续的好玩,最好还要便宜,而且还可以随身携带。 这跟我们做的其他事情一样,不管是科学和技术都一样,不管我们做什么,我们永远是在寻找好玩的事情。 当然,好玩的定义各有不同。对不同的众生,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国家,不同的世代都有不同的定义。 因此去追寻好玩的工具和方法也就不同。

根据悉达多这位印度王子而言,为什么我们不会有持续的好玩的事情呢?是因为一件事情。 我们永远在看着一个事物,我们一直在看着虚假、虚伪的事物,不可靠、不确定的事物,而我们认为它是真理,是绝对真实的。 这就是他(悉达多)认为的所谓基本的无明。这事实上完全与宗教无关。 我认为,我们完全在谈论科学。

如果你想要有一双意大利真皮皮鞋,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穿的是双假的。那你就会受苦。 你就没有勇气自在地穿那双假皮鞋,我们大部分人都做不到这点。 对这位印度王子来说,寻求真理是他最大的追求。

当他在宫殿的时候,当他还在皇宫的时候,他看到老病死。 当他听说老病死是无法避免的,会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自然就想要解决那个问题。 当然如果有问题,我们马上的直觉反应就是要解决那个问题。所以他逃出了宫殿,离开他的皇位。 离开了他的家人,因为他的家人反对他追寻真理的主意。

佛教徒会这么说,最后他终于找到了真理。这并不是说,佛陀找到了一种方法,所以我们不会死亡。 不是说他究竟找到了一种保护皮肤的乳液,所以我们就不会有皱纹。 他最后意识到,你必须接受这个真理,当你接受了这个真理,你就不会受苦。 他所寻求到的真理后来教导给他的学生。为了让大家比较容易接受和了解,所以我们把这些真理分成几类。 所以对于真理做了很多分类。也有很多方法来趋近这个真理。 结果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这些方法后来就变成了所谓的佛教。我认为这非常不幸。 因为后来我们变得非常被这个方法吸引,而不是真理本身。

每个人都会问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这些工具?这是个具挑战性的问题。我将给大家两个例子。

如果这个杯子完全装满了纯净的水。然后你在找水喝。这杯水是满满的一杯到杯子边缘。 你不会看到有水,因为水太透明了。你会看不见水。为了让你看到水,我们怎么办呢?我们把水染污一点点。 所以这个黄黄的颜色帮你看到水。所以在佛教里,你看到的所有这些方法,不过类似这个染色的事情。 所以,所有这些佛教里的方法,如果我可以很直接说的话,都是虚假的。它们不是真正的真理。 但是,如果你问我:这些方法有用吗?非常有用!没有这些方法,你就看不到它。 可是问题在于,我们被这个颜色吸引,而不是水。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许会问,为什么悉达多太子要教授这么多佛教的方法? 如果在枪的威胁下,人家强迫你一定要说天是红的,或天是绿的。你完全没有选择,只好说,是的,天是绿的。 可是你心里晓得,其实天不是绿色的。这就是佛陀传授所有教法时的心情,他别无选择。 虽然没有人拿着枪对着他,他没有选择,当然佛教徒会说他有极大的慈悲心。

让我们假设,诸位现在在做梦。是一个梦魇。你在跟老虎睡觉。你吓坏了。 为了从这个噩梦中出来,你可以采取几个方法:我们可以把老虎赶走,这是个还不错的方法。 可是有一个更好的方法就是一桶冷水,可是你仔细想想,两种方法都不对。 为什么?因为那桶冷水浇在你的头上,并没有赶走任何老虎。这儿根本就没有老虎,是你在做梦! 所以佛教的方法通常都像这样。你还是要感谢那桶冷水,因为那对你有好处。 你感激那桶水是好的。因为下次你再做梦的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在,我们来谈谈见地。正如先前所说的,见地就是驱使我们的行为,一切事情。见地是一种想法或观念。 在我们现今社会中,有一种见地,即休旅车和宝马车是好的;或者,苗条的身材是好的。 这是见地,再来就有了发心或动机。当然动机是非常受制约的。 在没有那些时尚杂志的宣传之下,事实上一开始很多人并没有想要身材苗条的动机。 因为这些杂志的制约,所以很多人想变得苗条,而且认为变得苗条这个主意是好的。 这变成了他们的究竟真理。所以怎么办?你就想要变得苗条。 你读有关于如何变苗条的书,跑去健身房,基本上这就是修。 再来就是,不吃米饭,跑步啊,吃各种草药或是茶来减肥,这就是行。 所以见地非常重要。我现在想要跟大家分享一下悉达多提出来的四种见地。

第一个,他发现,不管在何时何地,任何和合而成的事物都是无常的。

即使是把两个东西和合在一起的这个动作,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无常。 因为形状已经变了,颜色已经变了,尺寸已经变了。这点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很不容易接受。 我将告诉大家一个南传佛教中常用的例子。

佛陀说,每次你看自己的手,你就犯了三个错误。

第一个你把它看成整体,而不是部分。你不会跟别人说,我可以握你的血管,骨头和皮肤吗? 而你认为这是一只手。我们通常将事物视为整体。事实上,这里没有所谓的手,而是一大堆分子的组合。

第二点,我们认为今天的手就是昨天的手,昨天的手就是今天的手。你在握的是同一只手。 这仍不是事实。如果今天的手就是昨天的手,那所有护肤乳液公司就没有生意可做了。 尽管我们看见这只手一天不如一天,越来越糟,我们还认为这是同一只手。

第三个错误是我们认为它(手)是独立的,它的存在不依赖于任何其他东西。这个我们稍后会更多地谈及。 佛陀发现这个基本的错误见地在引导我们受苦。怎么会这样呢?你认为这会持续下去。你认为这是恒常。 那你怎么办呢?你变得执着于它,你不会想有一天这个东西会在棺材里。所以你全世界到处跑,想要保护这个东西。 甚至佛教徒也这样做,他们跑到上师面前,希望他加持这个东西,让它健康长寿。我可以跟大家开个玩笑。 对中国人来讲长寿是件非常重要的事。不是吗?因为我们常常看到老公公手里拿着个仙桃的景象。 正如刚才提到的意大利真皮皮鞋是假的例子,我们自己把自己跟真理脱离开了,所以让我们去受了一些没有必要受的苦。 所以记得我们开始所说的吗,因此我们不能够开心好玩。因为我们忙于照顾这个玩意儿(手)。 现在让我们转个方向来看看。佛陀的第一个见地:一切都是无常,这不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是件坏事。 事实上,无常是个非常好的消息。如果你的手越来越干燥,你就应该买护肤乳液。 为什么?因为无常,所以护肤乳液真的有用。如果你现在不是百万富翁,感谢无常,因为你可以变成百万富翁。

所以了解佛陀这个无常的见地是非常重要的。不要把它想成是种宗教的威胁,说:哦……你不好好干,你就会下地狱。 根据这个真理,我们要发展一种能接受真理的态度。为了了解这个真理,有很多很多方法,跟修有关系的,跟行有关系的。 如果你到缅甸或是泰国,你看见那里的出家人剃了光头。 剃光头这种行为是为了提醒你有无常这件事情,并不是说佛陀对长头发过敏。 然后他强加这种制度说,你要当佛教徒,你就要剃光头。所有这些仪式不过是为了带你走向真理。 可是如同前面讲的,我们对这些仪式太过着迷,以至于忘却了无常。 让我们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要佛教?简单地回答就是,因此我们可以拥有长久、便宜可以随身携带的好玩。 如何办到这件事情呢?就要了解一切和合事物都是无常的,并且经由接受这样的事情,即使有人恭祝长寿。 或者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即使你正在渡过最沮丧的一段时间也一样。

我不晓得中文是否有这样的说法:“时间治愈一切。”这就是很简单的一个真理。 当悉达多太子在追寻真理的时候,在想如何找到真理。他事实上非常实际,他的一切教法都非常实际。 我确信,当悉达多太子在禅修的时候,他有足够的智慧去很好地研究身边的那些鹿啊,大象啊,都吃些什么。 可是一个突破性的有关鹿的消化系统的研究顶多只是帮助了几只鹿而已。他想要探询的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所以他意识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因为我们不了解一切和合事物都是无常,一切事物都如此,没有一件例外。

接下来是第二个见地。所有这些痛苦是从哪里来的?不只那些粗重的痛苦,比如头痛、胃痛啊。 基本上,是在谈到我们人类那种求不得的痛苦,而且必须一直跟不确定性生活在一起。 我们一直都活在一种不确定的状态下,就像下一刻我们还能看到我们的亲朋好友吗?很难说。 那这是什么?这个痛苦的基本原因是什么? 悉达多并没有说,哦,他发现有一个来自银河之外的邪恶势力侵入我们,所以我们会这样。 没有这种所谓在我们身外的邪恶东西给我们制造痛苦,他发现是因为我执的关系。 所以一切心流,一切情绪只要直接或间接跟我执有关系,就会带来痛苦。 我们的一切情绪,包括爱、恨、嫉妒都来自我执。这是一个很大的发现。作为人类,我们喜欢怪罪别人。 根据第二个见地,你不能怪罪任何人,如果你要怪罪的话,就要怪罪我执这种习气。 这在佛教研究中是个很大的主题。我们在佛教中听过很多关于无我的教法。 但我想要跟大家说一个事情,并不是因为佛陀发现自我是邪恶的,因此说执着自我是错的。 完全不是那样。所以再度要说的是,第二个见地也完全非宗教性的。 可是再度不幸的是,这种反思无我的方法又变得非常宗教性。 悉达多并不是说发现了邪恶的自我。他也从来没有说过,执着自我会带你到痛苦。 事实上,他发现没有自我。因此执着于自我是错的。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受苦。 这个非常重要,因为我们佛教徒经常说,哦,我很自我,我很自私,所以我们经常批判自己,而且以一种非常伦理或宗教性的态度来批判自己。

他说,实际上一切都是因缘,一切都是缘起。他基本上是说,无明等于我执这件事情。 你在看一个东西,这个东西事实上是由一些临时事物组成。可是你认为它是另外一个东西。 就像这张桌子,有这个桌脚,有这个桌板,所有东西组合而成,然后成为了一张桌子。东西和合在一起,就成为一种东西。

也许大家都已晓得这个诡计,但我将演示个诡计给你们看。我只能用英文来演示。

(仁波切在一张纸上写:12、13、14。然后指着13说:)你会说这是什么?你会说13。 如果将纸倒过来,13就变成了B。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有A和C。 当13在12和14中间时,你认为它是13。但在A和C中间时,它变成了B。

当然你可以永远和悉达多来争论这个问题,这是件很好的事情。你绝对不能在表面上就直接接受。 根据佛陀,任何事物都和这个13或B一样。任何事情都如此。在一个组合的状态下做某种作用。 可在另外的事物再来作用它的时候,它会变成其他的事物。

如果我们在桌子上铺上床垫,毯子和枕头,它就变成了一张床。如果把它切成碎片放在厨房里,它就变成了柴火。 所以他认为所谓的自我跟这个13或B一模一样。基本上,我们在看一些由数种事物组合而成的东西,形状感觉等等。 在佛教研究中,这是个大主题。

我相信很多人都读过心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眼、无耳、无鼻等等。 基本上根据佛陀而言,由几个元素组合而成而让你产生自我的概念。 事实上这个根本就不存在,而我们却执着于这些东西,这实在荒唐。 说起来简单,但真要和自我的观念战斗却很难。为什么呢?因为自我是个旧习气。 事实上就算戒烟都很困难,而抽烟还算是个相对较新的习惯。 因为当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你并没有拿着根香烟从娘胎里出来。但是我执是个非常古老的习惯。 为什么?基本上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几个元素组合在一起,所以你认为有自我。 所以我们就去建造很多可供自我躲藏的地方,让自我感到舒服、安全、有力,像钱财,权力,影响力和友谊等。 这是很重要很大的事情,因为没有自我,就没有经济可言。 如果佛陀所说的真正可行,而大部分人都这样与自我做斗争的话,市场将会崩溃,因为没有不安全感。 没有不安全感,就没有生意可言。大家一定都知道这点。我虽然不懂生意经,不过看起来这就是生意的精华所在。 那些商家让很多人来教导我们,什么东西是我们应该有但又没有的。 为了让这个不存在的自我感到更舒服更安全,在这个让不存在的自我更舒服的过程中,从较大尺度看,我们摧毁了我们自己的世界,比如环境等等。 我们每一个人都这样。在较小的尺度上,即使在朋友和家人之间,我们说我们爱他们,这其实总是因为我们爱自己,所以我们才会爱他们。 我们想把他们放在书架上,可以随时拿来使用。这基本上就是佛陀发现的第二个见地。 就像刚才所说,这完全没有什么宗教色彩。也无关任何道德伦常。 但在佛法中有很多关于道德伦常的教授。佛教中有完整的主题,比如:律。所有这些都设计用来了解真理。 如同刚才所说的,在枪口威胁下,你会说天空是红色的。所有这些道都是佛陀亲自教授的。

金刚经在中国文化中很流行,其中有这么一句,诸位都记得,佛说过,若以身见我,是个错误的见地。 他说,这些佛的相好都是不存在的,不真实的。当然这很难理解。 我们很希望有救世主。一个被用作怪罪和祈祷对象的救世主。当所有可能都破灭的时候,我们会想这样。 对于佛教徒而言,是的,我们谈到佛陀,我们谈到金身的佛。因为我们喜欢金子。从来没有人讲过像木炭颜色的佛。 即使我们看到佛的这些相好,都是一些善巧方便。我们在谈的这个真理本身就是佛,没有除了真理以外的佛。 真理无色无形,它也不是铜做的。

可是从某方面来说,我们需要人们对真理产生兴趣。 如果你爱某个人,你希望令他快乐,你希望给他快乐的因,所以你会做任何能将他引向快乐的因的事情。 我想要谈谈佛的慈悲心。慈悲心就是,希望他们可以了解真理。可是真理无色无形。从一般层面上来说,真理是苦的。

比如,三天前我还在印度的时候,参加了一场非常隆重的婚礼。你总不能跑到新婚夫妇前说:你们晓得吗?有一天你们会死亡。 你也不能说,你们俩都是人啊,所以你们会常常吵架,因为观点不一致或是不和谐等等。尤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所以为了传达真理,你要让真理看起来很吸引人,这就是佛教徒开始把佛漆成金色的时候。 后来事情发展地更为复杂了,因为有人喜欢蓝色,所以现在有天蓝色的佛像。 有人喜欢珊瑚,所以阿弥陀佛的颜色就是那种红红的珊瑚色。

即使我们在谈这个方便或方法,如果这个方便是纯正的方便,它一定会拥有一个将你引向真理的元素。 比如说佛的功德之一就像这个金色,我们佛教徒都为佛身是金色感到骄傲,或者耳朵能垂到肩上。 那你想想,认真地讲,你会真的跟这样一个人约会吗?你会很骄傲地对你朋友介绍你这位身体是金色、耳朵垂到肩膀上的男朋友吗? 所有这些佛教象征,如果它们纯正的话,都是为了吸引你并将你引向真理。

只要你受限于这些颜色和形状,你就会被和合事物所限制。

 


一个大学生提问说,他看了一些佛教书籍,但不知道他在现实中应该怎么做?

仁波切回答:This is a big question, actually, you’re asking me to scheme your life.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这实际上是让我为你计划你的一生。)(听众大笑) 后来仁波切回答说:Begin with critical mind, analyse it, this is very important, … go beyond reasoning. Try not to be a buddhist. (开始要用批判的态度,进行理性的分析,这是很重要的;然后要超越怀疑;尽量不要做一个佛教徒。)(听众又大笑)

仁波切在《正见·佛佗的证悟》一书中这样说:问一个佛教徒“什么是人生的目的?”是不恰当的。 因为这个问题暗喻在某一个地方,也许在一个洞穴之中或者在一人山岭之上,存在着一个究竟的目的。 仿佛我们可以透过追随圣者,阅读书籍以及熟悉秘教修行,来解开这个秘密。 如果这问题是假设在亿万年以前,有某个人或神设计了一个人生目的图表,那么它就是一个有神论的观点。 佛教徒不相信有个全能的创造者,而且他们不信为生命的目的已经、或需被决定和定义。对佛教徒比较适当的问题是“什么是生命?”……

另一名大学生提问,既然真相是幻相,那么生命的目的是什么?

仁波切回答:生命是一个幻相,目的是怎么与幻相游戏……如果你不知道梦中的虎是个幻相,那么问题就很大。 但是现在你知道了梦中的老虎是虚幻的,就可以与它做各种游戏,你可以抚摸它,也可以拔它的毛,随你怎样都可以。 最后,Sleep with the tiger. (与老虎睡觉!)

还有人问,如果每个人都出家了,那这个社会怎么办?

仁波切回答:我们目的是发现真相,我们总是追寻一个榜样。 但有不同的榜样可以追寻,有释迦牟尼佛,米拉日巴那样的榜样,也有阿育王等在家的榜样。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出家。 无著菩萨的母亲是一位比丘尼。 她与一国王结合,生下了无著,然后她怕犯的戒律还不够,又与另外一人结合,生下了世亲……因为她出离了出离

从康定到成都

在甘孜的其他地方,包括康定,也有一些温泉。但是没有人有足够的实力垄断泉水,浴池不是直接砌在温泉涌出的地方,而是一眼温泉由许多家浴池共用。平时浴池是空的,需要的时候才放水进来。

我个人不太喜欢这样的温泉,一是失去了自然的原味,二是池中注满水之前,得光溜溜地抱着双肩哆嗦好久。

到了康定,不免去二道桥泡温泉,方不辜负大自然的美意。

二道桥温泉距离康定长途汽车站大约八块钱的车程,水温在四十度左右,硫味浓重,不断从浴池底的石缝中涌出。在这里泡澡是不能戴银饰的,否则银饰表面会变成黑色的硫化银。我还没有调查过有没有镶银牙的人在此品尝洗澡水的案例……

中午找到一辆去成都的小车,晚上到达成都。

西藏之行和《西藏速写》至此终。


 

后 记

若有人问我:你亲身游历的西藏和未去之前、心中构想的一样么?

我得老老实实地说:从民风上来说,现实和我预想的差别极大。我以前走过的藏区,都是在四川境内。 川藏的经历使我以为,佛教在藏区应该是深入人心的。 可事实是,金沙江彼岸犹如进入了像法时代,只有几个短短的瞬间,偶见佛法的光明闪烁。 不过,西藏山水之壮美,超出了我的想象,高亢悠远,宽厚雄伟。 昆仑山的遮天云雾、念青唐古拉的雪顶、纳木错深蓝色的湖水、珠穆朗玛脚下的夜河,都将是我一辈子的记忆。

大神山 铄铄的“大愿”

中午到了道孚,心想给俄朱一个惊喜, 就告诉俄朱我们两个小时后到,然后先到雅拉大酒店附近找了个十块钱的房间,把行李放进去,接着到县城里疯狂采购。

先到一家哈达店请了些哈达、经幡和龙达,又到文具店里采购了些文具、指甲剪、和一个地球仪。 淘到一家佛灯店时,小武和高峻在里面和老板讲价钱,铄铄和格桑拉姆在外面,瞅着大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我站在她们对面,看店里的摆设。看着看着,忽然铄铄跑到店里面去,压着声音说:“刚才俄朱走过去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到店门口探头一张,果然看到俄朱的背影,背着个小皮包,东张西望地走远了。 格桑拉姆和铄铄汇报说,他走到门口时还看了她们一眼,铄铄赶紧把头往里面一扭——脖子都疼了, 格桑拉姆虽然没来得及转头,却戴了个大墨镜,也蒙混过去了。

起初,在采购的路上,格桑拉姆提到俄朱好几次,我开玩笑说:“小心,他可也是个小祖古,说三次他的名字,就会把他招来哦。”果然!

到菜市场买好菜之后,我们给俄朱打电话,说:“我们到道孚啦!”俄朱就跑来接我们。 我们乘上他包的车,沿着大路开,一路边走边停,把我们刚才采购的东西收上车来。 满以为这种山大王的行径会吓着俄朱,不料他神定气闲地坐在车里,一点都没有意外的表情……

下午三点左右,小车到了瓦西扎格大神山脚下,然后在一条幽静的山谷里,逆着一条小溪蜿蜒而上。 阳光从层层树叶之间照射下来,在溪水上跳动着光和影。大家赞叹道,这个景色就是玲珑寺的纵幅版本。

山路刚开始还好走,后来就不行了,有的地方太陡,小车的马力不够,需要大家下车步行过去。 有的地方太颠,怕磕着车底。走到一半时,三位喇嘛开着摩托车从山上开下来了,是曲吉尼玛仁波切派来接我们的。 小武、高峻和我上了摩托车,铄铄和格桑拉姆是女众,只能留在小面包里。

摩托车比小面包灵活多了,上山上得飞快,可是到了十分陡的地方,司机仁钦沃雄也得双腿和轮子并用蹬上去。 我都不好意思了,说我下车走上去吧,仁钦沃雄笑呵呵地说:“不用不用!” 又指着另外两辆摩托说:“那两辆车是学院的,这辆车是我自己的,马力小。”

到了一处平坦的地方,仁钦沃雄把车停下来,说等等小面包,大家一起上去。等啊等啊,不见车上来。 仁钦沃雄跨上摩托说:“我看看去!”过了好久,三辆摩托都回来了,说小面包在半路上磕了底,油都漏光了。 先送我们上去,等会儿再接她们和俄朱。

我们到了大经堂门口,想等大家凑齐,再进去拜见仁波切——再说哈达还在车上,空着手怎么行呢。 过了一个小时,人和山下买的东西终于都上来了,大家就找哈达,却发现和经幡一起拉在道孚县城的店里了,大窘。 我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在路上还买了几条没用完,就赶紧翻包里,发现哈达不多不少,正好五条!

铄铄一脸兴奋地凑上前来,对我们笑嘻嘻地说——

刚才我见你们上了摩托车,心里就想:“我也要坐摩托!”刚想完这个,就听见车底“咣当”一声响! 下车一看,油箱上被石头磕了这么大一个洞,油全跑光了。于是我就坐上了摩托!

上大神山的第一个愿,这丫头怎么给发到这上头了呢!

玲珑寺

早晨五点半就上了车,向炉霍进发。

和甘孜州别的地方比起来,炉霍是一个建筑相当新的县城。1973年2月6日,炉霍发生7.6级地震(当时测定为7.9级)。 现在看到的建筑多是震后重建的,所以看起来十分光鲜。

我们把大个儿的行李放在炉霍卡萨大酒店,中午出发前往玲珑寺。 玲珑寺在炉霍南面二十多公里处的一条叫做易日沟的山谷里。 车到易日沟并没花多久,可从易日沟入口处到玲珑寺的路却很差,车走了一个多小时。 许多地方都需要我们下车,搬运木石,铺路垫桥。 虽然路很差,四面却是山壑幽深,峰林秀美,几疑世外桃源。 一条小溪汩汩地从山谷深处流出来,咚咚的水声时常相伴左右。

玲珑寺的住持是秋吉尼玛仁波切。我们到的时候,他正在忙着处理牧民之间的纠纷,我们在客堂等了片刻才见到。 仁波切身材很魁梧,面庞黝黑,目光明亮锐利。他用厚实的大手为我们逐一加持。 当加持到别人时,我瞧了一眼,只见他双目圆睁,示现愤怒明王相,但当他收敛眼光时,却是宁静慈和。

玲珑寺的连排独栋僧舍

玲珑寺的连排独栋僧舍

我发现藏僧和汉僧,或在藏居士和汉居士之间,有这么个不同之处:精进的藏僧(或居士)和我们交谈,听起来全是生活琐事;而精进的汉僧(或居士)说起话来,却是佛法不绝于耳。

见过仁波切,我们去管家巴登曲扎的住处小坐了一会儿。玲珑寺的僧舍是度假村级的,每座僧舍都是个独立的小楼,使用面积起码一百平方米,还有卫生间。僧舍的布局也很有章法,依山傍水连排别墅。

我们问巴登曲扎,这里的像你这样的一座房子要多少钱呢?他说,一万块就可以盖一座,只要提前一年预订即可。在这一年内,工匠们要选木材,把木材在水里浸泡,再拿到太阳下晒,如此反复多次,保证房子盖好之后不会出裂纹。

听到这些,再想想北京地产商的谎话连篇的宣传和高居不下的房价,大家感慨良久。

逢人就顶的老山羊

逢人就顶的老山羊

玲珑寺有一头白色的老山羊,据说它整日价在寺旁逡巡,逢陌生人就顶。事实也确实如此,它一见我们,就大踏步走了过来,随机挑选一个欺生对象,靠近了,先用牙撕扯衣服或者背包带,随后就是一歪脑袋,一双明晃晃的角咣当顶了过来。最厉害的一次,它甚至前蹄腾空,人立起来,恶狠狠地对着高峻猛扑。我们到巴登曲扎家的时候,它跟到了门口就不往里进了。我们以为把它甩掉了,谁知道从巴登曲扎家出来的时候,发现它就在路对面的墙根下趴着。也就是说,它一直在那里候着我们。我们刚跨出门槛,它就抖抖身子站了起来,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

玲珑寺正在建一座坛城,巴登曲扎带我们去看。坛城的中央大殿里供奉的是莲华生大师,四围佛像尚未安放。 坛城顶的密意坛城的地面上放着四十二尊佛像,还没有打开包装。

玲珑寺坛城上工匠调色的习作

玲珑寺坛城上工匠调色的习作

在坛城的一面木墙上,我们看到了一些随意勾勒却生气盎然的图案。巴登曲扎介绍,这些是画装饰图案和壁画的工匠们调好颜色之后,试色时画的。

从坛城出来,发现我们放在外面车上的饼都被老山羊啃了,可这些饼是秋吉尼玛仁波切刚刚赐给我们的啊!最可恶的是,这老山羊还照着中间啃,啃出一个圈来,我们都没办法掰掉它啃过的地方。高峻抓着它的角和它打架,它也不示弱,吭哧吭哧地埋着头又踢又打。

晚上回到炉霍,明天去道孚大神山

转经幡

今天围绕经幡阵转绕七周,到第七周时,我们绕得远了些,到最高处的大堪布的闭关房去了一趟。 听起来很轻松,其实转经幡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经幡阵最南边有一个很陡的上坡,爬上去十分累人。 刚开始时转一圈大约得花二十五分钟,到后来,每一圈都比前一圈慢五到十分钟左右。

中午堪布和小喇嘛们在草地中间的大帐篷里耍坝子,我们切了个西瓜,洗了一大盘桃子送了过去。 堪布很高兴,临走时拿伞尖对着小武和我的腿戳了两下。

扎熙寺闭关院

老帕尼帮我们拦了一辆车,早晨7:30出发,开往甘孜县,我们在扎熙寺闭关院下车。

扎熙寺和扎熙寺闭关院并不在一个地方,扎熙寺距离马尼干戈比较近,在路北边;而闭关院则在其东面六公里处的路南。如果要描述得更感性一点,扎熙寺距离大路比较远,而闭关院就在路边,最醒目的标志就是它那震撼人心的巨大经幡阵。和藏区的许多花花绿绿的经幡阵不同,闭关院经幡阵地排列显然是经过精心规划的:相同颜色的经幡整整齐齐地连成一排,从山下的路上看起来,整个经幡阵犹如一道绚丽夺目的彩虹。

扎熙寺闭关院的经幡阵

扎熙寺闭关院的经幡阵

我们进闭关院的时候,十多个小喇嘛们正在搬运物品,打扫地面。这些孩子们(共四十多个)本来都是孤儿,是希阿荣博堪布收养大的。 希阿荣博堪布是扎熙寺和闭关院的住持。

堪布见到我们甚是高兴,说,你们今天来很好,昨天刚刚结束了一个法会,今天好清静!

刚刚结束的法会是为闭关院的觉沃佛开光,堪布以前去拉萨时,曾经为大昭寺的觉沃佛换过全部金装,而换下来的旧衣现在就穿在闭关院的觉沃佛身上。 法会上,当地人向堪布祈求雨水,堪布问,你们能否答应以后不再杀生呢?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堪布带领他们一起转绕经幡阵,一圈转完之后, 天上乌云四合,随后就是我们昨天在马尼干戈遇到的暴雨

当晚我们四人住在扎熙寺闭关院。

玉龙拉措到马尼干戈的徒步

玉龙拉措

玉龙拉措

在藏语中,“玉龙拉措”是“心倾神湖”的意思。传说格萨尔王的爱妃珠姆以湖为镜,对镜倾心,故名。海拔4040米的玉龙拉措又名“新路海”,这个名字据说是川藏公路的筑路工人取的。

我们昨夜扎帐篷的地方,是离湖水只有五米远的岸上,与其说它是“岸”,不如“堤”字来得贴切。站在湖边高处的白塔附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淡绿色湖水的东、西、南三面都由山围抱着,而北方有一条狭长的堤岸,拦住了湖水的去路。只在西北角留了一个缺口,从那里流出一条小溪,溪水流出后,立即折而向东,其北面就是川藏公路。溪流附近的地面比湖水低,全凭那条堤岸保护着。

这道堤岸不是人工筑成的,而是大自然的作品。

玉龙拉措是由雀儿山的冰川掏挖而成的冰川湖。当冰川从雀儿山上缓慢而有力地流下时,它啃噬着自己经过的地面,把大量的土石推到自己的侧面和冰舌前沿,形成冰碛。冰川消融后,它挖掘的深沟成了今天的玉龙拉措,而不能融化的冰碛留了下来,堆在了湖的四周,就成了我们看到的狭长堤岸。扎营的湖边有许多冰川搬来的巨石,上面铭刻着六字真言。

赤脚喇嘛

在玉龙拉措冰川下赤脚修行二十余年的喇嘛多嘉

站在玉龙拉措的北岸,顺着山谷向南看去,还可以看到那条已经退回山上的大冰川。据说冰川下有一位多嘉喇嘛,已经在此修行了二十余年。不论春夏秋冬,始终打赤脚,冬天湖水结冰时,还有人曾见他赤脚在冰面上行走。幸运的是,我们离开玉龙拉措的时候,竟在景区门口遇到了他。他面容削瘦,披散长发,僧衣破旧而洁净。他和蔼地跟我们打招呼,问我们从哪里来,又说: “明年你们还来,到冰川那里去的时候,就喊‘喇嘛多嘉!……’我出来接你们,保护你们上冰川。”

10:40,离开玉龙拉措。从玉龙拉措到马尼干戈有十二公里的路途,我们四人决定徒步过去。 虽然以前曾经徒步往返珠峰大本营十六公里,可那次是轻装,现在却我们背负着全部的辎重,所以对这十二公里不能掉以轻心。 开始并不觉得吃力,走了七公里后,肩和膝盖开始隐隐发痛。小武和我轮流拎摄影器材包,每次轮到我把包给他的时候,都觉得浑身一轻,舒服极了。 沿途经过大片的牧场和农田,眼下虽然是雨季,路边的草却干枯得发红了。

雀儿山

雀儿山

13:25,到达马尼干戈,住在帕尼酒店。

多年以前,马尼干戈以“西部牛仔风光”著名:一条街就是这座小镇的全部,在镇子上随处可见骑着高头大马、挎着长刀的英武的康巴汉子。 现在,当我们坐在帕尼酒店的二楼,一边倚着栏杆喝水聊天,一边欣赏小镇风情时,不时闯入我们视线的,不是高头大马,而是一辆辆摩托车。 我们没有责备别人使用更好的交通工具的权利,但是如果马尼干戈在旅行者的心目中失去了特色,将来大家也许不会在这里停留了。 或许那时马匹又会多起来,最终达到一个平衡吧。

街上有几条狗,逢骑摩托车的就追着咬,即使没骑摩托,只是站在车边,也会被它们赶开。我们猜想它们有亲戚被车撞死过,或者自己吃过摩托车的亏。

帕尼酒店的老板就叫帕尼,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名叫四朗群培,很是高大英俊。 藏族人有名无姓,两代人的名字没有必然的重合部分,但是我们叫四朗群培“小帕尼”,老帕尼并无意见。 这说明老帕尼毫不掩饰他对小儿子的钟爱,说他“既不吸烟,也不打牌”,隐隐有将来传家给他的意思。

老帕尼也很乐于发表对客人的看法。他说,他遇到过的最无礼的人,就是日本人。 曾经有个日本人到他的店里来吃饭,看见旁边一张凳子——并不妨碍他走路的凳子——也要跑过去踢一脚。

下午四点多,雷阵雨。帕尼说,下雨好啊,这里已经三个月没有下过雨,田里的青稞还没有结子就黄了。

晚上八点半左右,铄铄和格桑拉姆的包车到了,她们的司机不认识帕尼酒店,就下来问路,不料他问的正是我们。 她们三天前从北京飞到成都,然后从康定、炉霍、甘孜一路赶来。明天我们一起去希阿荣博上师仁波切驻锡的扎熙寺闭关院。

德格印经院

印制唐卡的老僧人

印制唐卡的老僧人

德格印经院在德格县城东南角的文化街上,全名是“西藏文化宝藏德格印经院大法库吉祥多门”或“德格吉祥聚慧院”。 1729年,德格第十二世土司兼第六世法王却吉·登巴泽仁在自己的家庙更庆寺修建佛殿,用以刻版印经。 虽然更庆寺是萨迦派的大寺,印经院出版的经文却兼收并蓄,并不局限于萨迦一派。 现在,德格印经院是藏区规模最大和经版最丰富的印经院。

印经院八点半开门。我们到的时候,院门还没有开。 门口有五六个扛着印经用纸的工人,也在等开门,他们肩上的纸张已经裁成细长方形。 印经院周围有许多转寺的人。据说,围着这座印经院转绕一千一百一十一圈,即可成就。 这次没时间转这么多圈了,先转三圈,和它结缘吧。

德格印经院山门的孔雀

德格印经院山门的孔雀

萨迦寺中央大殿顶上的孔雀

萨迦寺中央大殿顶上的孔雀

哲蚌寺的吉祥兽顶

哲蚌寺的吉祥兽顶

以前有朋友跟我提过,德格印经院有一处与众不同,在它的山门顶上,是时轮和两只孔雀,而不是时轮和吉祥兽。 当时大家都对个中原因很感兴趣,可一直没参透。现在我知道了,这是萨迦派寺院的标识。 老实说,在萨迦寺的时候我还真没有注意到。 回头翻翻萨迦寺的照片,果然在中央大殿的顶上看到了两只孔雀,印证了这个说法。 作为对照,我把哲蚌寺的吉祥兽顶和萨迦寺的孔雀顶都搬到这里来。

印刷工人

印刷工人

刚刚围着印经院转完三圈,门开了,一张桌子搬了出来,原来是售票处。印经院门票二十五块,是四川藏区少有的收门票的寺院之一,不过这一点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一座印刷厂,我们进去是会打扰工人们的。

印经的过程是纯手工,工场在正殿二楼,阳光从大殿和外墙之间的天井洒进来,却并不直接照射工场,所以工场里的光线明亮而柔和。

工场里有十个工位,我们去的时候,一些工位上在印《甘珠尔》(《大藏经》经部),另外一些在印《丹珠尔》(《大藏经》论部)。每个工位上有两名工人,一人主要负责经版的动作,一人主要负责纸的动作。以印制十张双面经文为例,两人的动作配合是这样的:

经版操作者 纸张操作者
将经版放在腿间的斜架上,使即将印制的第一面朝上。
右手刷子蘸墨或朱砂,以刷子涂抹经版。 左手从纸架上取一张纸。
双手扶持经版。 将纸铺在经版上。
双手支撑经版。 滚筒在经版上滚一次,再将经文搭在左腿上1
重复以上三步骤九次,然后使经版另一面朝上。 重复以上三步骤九次。
右手刷子蘸墨或朱砂,以刷子涂抹经版。 左手从左腿取一张纸2
双手扶持经版。 将纸的白面铺在经版上。
双手支撑经版。 滚筒在经版上滚一次,再将经文放在右手纸架上。
重复以上三步骤九次,然后换经版。 重复以上三步骤九次。
  1. 印到第十张时,这张纸不需要挂在左腿上,而是从经版上取下后,持在手中,等待经版翻面。
  2. 如果是第一张背面经文,则这张纸是从经版上取下来并直接铺在背面经版上的,参见注1。

整个过程中,二人的动作配合毫无舛错,取经版、蘸墨、刷墨、取纸、铺纸、滚印、下纸和翻经版的步骤全部一气呵成。耗时最久的是将纸铺在经版上这一步,但是在配合娴熟的工人们手下,这一步也只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而且纸张一次到位,丝毫没有比来比去的犹疑。我计了一下时,最悠闲的工人们也能在一分钟内印好十份双面经文。

看着工人们充满韵律感的动作,想着每天有那么多经文从他们手里流传到藏区的各个寺院,他们的功德何其之大!心中忽起无常之恸,真想当下对他们恭敬顶礼,在藏区,这是我心中第一次升起这样的感觉。

印经工场的身后,就是一排排搁放经版的架子。据了解,德格印经院共收有经版三十二万块左右,而且每天都有新的经版进入这个房间。 看着架上密密麻麻的经版把手,不禁有些担心:有这么多的木头,老鼠一定很喜欢这个地方。后来知道,经版用狼毒草药水刷过,老鼠和虫子是不会啃的。

存放经版的木架

存放经版的木架

印经工场的西侧殿,是印制布唐卡的地方。我们进去的时候,一位老僧正在撕用来印唐卡的黄布,他头顶的两排绳子上挂着印好的唐卡, 面前搁着一块木版,图纹细密反复,一丝不苟。老人不会汉语,只对着我们微笑,阳光照在他手里的黄布上,洒透了整个房间。

一楼东侧殿是护法殿,其对面是压平经文包装储运的工作间。 一楼西侧是洗刷经版的地方,有许多人在那里取洗过经版的水,用以加持身心。我们灌了满满两瓶,又请工人们到楼上为我们装了小半瓶朱砂水。

如果只看到早晨站在门口等开门的运纸工人们,你可能会得到一个错觉,以为印经院的流程是从进纸开始的。 这种错觉很容易纠正,只要向印经院对面看一眼就行了。那里有一排房子,房子前面有个平台,平台上有一个水槽,一群妇女围在水槽边,她们在抄纸。

黄褐色的纸浆就放在一个小木桶里,用一个大勺子舀进绷着纱的木框,然后大家一齐动手把纸浆搅匀,静候十几秒钟之后(比我想象得快多了), 木框就可以从水里拿出来了,这时再把纸面稍加整理,挑去过于粗大的纤维,就可以拿到阳光下去晒了。 为了防蛀,纸浆是用狼毒草制作的,所以抄纸的妇女们都戴着手套。

造纸

造纸

如果你再向那排房子的墙根下瞧一眼,就会把“抄纸是印经院工作的第一流程”这个匆忙的结论及时止住。 那边地上有许多小篮子,里面装的是狼毒草根。两三个妇女坐在旁边削草根,削好之后捣烂,放在水里沤上几天,就成了纸浆。 抄纸水槽的西侧,是雕刻经版的工作间。可以说,如果可以证实德格印经院种植狼毒草和雕版用树材的话,那么它就是一个完整的小世界了。

削狼毒草根造纸浆

削狼毒草根造纸浆

雕刻经版

雕刻经版

到印经院的店里请了《般若经》的一部分,十分沉的三大包,没办法背着它们走剩下的路,只能寄回北京了。

在印经院门口和几个孩子聊天,聊到上师仁波切了,小武给了他们几张仁波切的结缘卡片,这时许多转经的人们拥了过来, 把我们手里的一盒结缘卡全都分完了,还拍拍我们的包,看看有没有剩下的。到了藏地这么久了,头一次看到人们这么亲近佛法……

14:45,乘包车离开德格,前往马尼干戈。17:20,翻越川藏北线第一高度——雀儿山口,5050米。
18:35,玉龙拉措。胖瘦两旅伴和我们俩决定今晚在湖边搭帐篷过夜。

雀儿山口

色季拉山 鲁朗

色季拉山村长联系了一辆车,带我们新结伙的巴松错五人帮到林芝东面的色季拉山口和鲁朗林海,包车费往返三百五十块。

我们下午出发,车出八一镇后不久,遇到一个检查站,据司机介绍,林芝地区有许多军营,他们检查的是军纪。 再往前开,15:25车进了山林,进山之前,路左边有一块碑,上面写“尼洋风光”。 如果有从对面过来的车,那么这里是他们第一眼看见尼洋河的地方。 我们回头望去,绿色的尼洋河在远远的山脚下散开成好几绺,和薄雾轻岚一道,懒洋洋地流着。

15:55,色季拉山口,4555米。

色季拉山本身并不是十分高的山,可在旅行者们的心目中却是大名鼎鼎,其中的原因多半要归功于另一座山,那就是南迦巴瓦峰(7782米)。 色季拉山口是川藏公路上眺望南迦巴瓦的最佳位置。南迦巴瓦在色季拉山口的正东方,天气变幻无常,如果走到山口时能够看到,纯属三生有幸。

云中的南迦巴瓦

云中的南迦巴瓦

我们当天的运气并不好。在色季拉山口向东方看,只看到雪山的下半段和巨大的云山,等了许久也没有云散的迹象,只好把这当作是南迦巴瓦邀我来年六月来色季拉山看杜鹃的请柬。

根据前人从色季拉山口拍摄到的大量南迦巴瓦峰以及近处山峦轮廓的照片,我推测出南迦巴瓦峰的位置如图中勾勒所示。如果在色季拉山口附近看到别的样子或方向的雪山,请千万不要把它当作南迦巴瓦。曾经见网上有人在圆头圆脑的加拉白垒峰下隆重地贴上“南迦巴瓦”的标签——要知道“南迦巴瓦”的藏文意思是“穿天战矛”,不会那么钝的。

越过色季拉山口之后的半个小时,车一直在林海中穿行,两边的松柏上挂满了长长的树胡子。所以,所谓鲁朗林海,其实并没有一个明显的界线,如果说“我某时某分到了鲁朗林海”,那指的是它的观景台。虽然林海确实很广阔浩瀚,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在平原看惯了树、又刚从尼洋河畔和巴松错走过一次的人来说,有点审美疲劳,以至于大家一致反对买票上观景台。司机对此并无意见,甚至还微有嘉许地说,好看的还在后头,这里确实不用停!

加拉白垒峰

加拉白垒峰

鲁朗的牧场

鲁朗的牧场

鲁朗牧场的篱笆

鲁朗牧场的篱笆

走进鲁朗的太阳雨

走进鲁朗的太阳雨

16:40,车在转过两个山角之间的一刹那,右前方的视野中闪过一座雪山,以为是撞大运看见南迦巴瓦峰了,忙喊停车。 下车细细一看,却见此山肩宽背阔,膀大腰圆,虽然还没有全部显露出来,却已和印象中的南迦巴瓦风格迥异。 这是加拉白垒峰(7294米),它和南迦巴瓦峰雄峙于雅鲁藏布江的两岸。

车接着向前方的山下开,林海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牧场。 参差的木篱笆、汩汩的水车、悠闲散适的马儿随处可见,低缓的草地上看似随意地点缀着一座座白色的房屋,最挑剔的隐士也会笑纳此地吧。

司机听到我们的啧啧赞叹声,大有知己之感,咚咚地敲着方向盘说: 我跟好多来林芝的讲,林海没啥看,多走几步路就有这牧场,我又不多收钱——可就是没人听!

我们知道他寂寞很久了。记得以前有人邀朋友上山看美景,上了山顶,四周只有空谷的松籁、露珠滴下草叶和偶闻的鸟鸣。 白茫茫的大雾满天盖地,什么也看不见。他的朋友看了很久,茫然地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说:我邀你看的,就是什么也看不见的美景。

想必他也很寂寞。

车开到山脚下,有一个小湖,不记得它的名字了。湖边有大片的草场,站在草场里四望,水中有青天白云,林山掩映着雪山。 天上有一队白云提着雨幡,蜿蜿蜒蜒地走来,草场上下起了太阳雨。雨珠在纯净的阳光下,被深色山林的背景一托,颗颗晶莹剔透。 站在适才从山上看到的风景之中,回过头来,发现我们曾经站立的地方,也成了风景。

花絮

十一点去长途汽车站买到然乌的车票,票价一百二十五块加人身保险五块,小武说:我们不买保险。 胖胖的中年妇女售票员(服务编号0894020)一下子飙了,叫嚣着:不买保险就不给你票!其时票已到手,我们倒也不惧,只等她退每人五块的银子。 当天是周末,保监会、中保和交通管理局都不上班,只能找站长。 请她去找,被拒,之后又把一个车站调度拉来充站长,更是越说越乱,坚称这是强制险,必须买的。 我们说,航意险不是强制保险,别干违法诈骗的事。 最后真站长出现了,向小武解释的时候不慎穿帮,说他们是中保的代理。 小武立刻接上,说既然是保险代理,就应该知道自己没有强卖保险的权力。他们只好退钱。

出了售票大厅,在门外又遇到那中妇售票员(这身材跑得还挺快),对我们挑衅地说:上班的时候我是公务员,下了班就不是了。 我们说:你现在还穿着制服呢,先脱下来再说大话。我摸出手机拍她,她连忙把脸背过去,叫着你拍我我也拍你!一边摸自己的手机。 这时村长来了,说跟这种人有啥好计较的,把我们拉走说正事去了。那中妇在身后气得直喘气。

巴松错

巴松错

巴松错

中午到镇子里面找去巴松错的车。从停车场上的一位司机那里得知,从巴松错需要乘小面包车到巴河镇(往拉萨方向),再乘路边的小面包到湖边去。从八一到巴河镇车费二十块,从巴河镇到巴松错是十五块。司机还打电话帮我们联系了一辆车,我们在大路上等就行了。

大约五分钟后,那辆小面包载着满满一车人来了,不过略加调整之后,我们两人也挤了进去。

车开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到了巴河镇。早有几辆空车停在路边,司机们趁着没生意,在路边摊上打台球。我们等了五分钟,从拉萨那边过来一辆车,一个女孩下来问司机去不去巴松错,得到“凑齐一车就走”的答复后,她点手叫车上的人(后来知道他的网名叫“村长”)下来,和我们一起去。

在车上的交谈中,我们知道她是纳木错线上的一位导游,今天是放假来找巴松错景区的导游朋友玩的。我们向她大为抱怨纳木错景区恶劣的人文环境,她也很无奈,说没有办法,当地政府鼓励当地人自己靠纳木错做生意,却不提供任何培训。相比之下,巴松错的景区管理就正规得多。

虽然“正规得多”,靠着这位导游的面子,我们三个人还是免票进了巴松错,惊喜之余,忘了打听门票价格。这说明我们并不关心正规的管理,而是在意自己的钱包。这还说明,人们不喜欢谈利益,如果一定要谈得话,就会打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如果幌子打得好,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

巴松错是个冰川湖

巴松错是个冰川湖

过了售票处,就看到了巴松错。它有一个狭长的水面,被两岸高山拥抱着,水面静静的,泛着细密的粼粼波光。 东方的远处是它的上游,湖面在那里缓缓地向北折去,隐在山后了,再向远望,还可以看到一座雪山的山尖,那是仲错隆巴冰川的源头。 远眺巴松错的湖水是淡绿色的,近看则可以看到在水中有冰川刻蚀下来的细细的石屑。 从司机的介绍中知道,春天的巴松错湖水会在蓝色和绿色之间交替变换。这是可以想象的: 冬天水量小,湖水静而澄清,呈现蓝色;而在春天,上游冰川融化,水量增大,携带着白色石屑注入湖中,就汇进了绿色的线条。

许多旅游资料介绍说,巴松错是一个堰塞湖,面积二十六平方公里,是藏东最大的堰塞湖。 但实际上,它是由扎拉隆巴和仲错隆巴两条古冰川(这两条冰川如今还在,只是退回雪山上了)汇合之后挖出、冰川终碛封闭而成的冰碛湖。 湖的出口在西南面,湖水经由错曲朗格汇入尼洋河。

苯教的生殖崇拜的痕迹

苯教的生殖崇拜的痕迹

巴松错靠近下游的湖心有一座小岛,为巴松错平添几分妩媚。小岛以连结起来的木筏和岸上交通,名叫扎西(吉祥之意)岛。上有寺院,名措宗寺,意为湖中城堡。寺院始建于十三世纪中叶,由宁玛派高僧桑杰林巴主持兴建,寺中主尊是莲华生大师。正殿门口的石阶两侧,分别有男女生殖器的木雕(其中男性木雕的阳具还可活动),这原是苯教的生殖崇拜的痕迹,后被宁玛派所吸收。

绕岛一周后回到岸上,先找到村长,他在岸上认识了两个台湾女孩,说可以乘她们包的车回去。那两个女孩包车的价钱是一百二十块来回,已经付了司机六十块。司机来了之后,她们问可不可以捎我们三个人下去,司机说:行,他们仨每人十五块。她们接着问:那我们俩还要交六十块吗?司机说:当然啦,谈定的价钱。

我们五人大乐:其实每人十五块,已经比单载她们俩下山多赚十五了,居然还不满足。更荒唐的是,同一车的人,居然票价有两种——假如他让我们仨每人出三十,我们还只会说他贪,不至于笑他笨。

我们把这道理跟他说了,他想了好久,还是没有明白,估计想来想去觉得很亏本。最后他还是不肯给女孩们便宜,我们五个人干脆都下了车——女孩们知道合理的车价之后,就更不愿意做冤大头了。司机并不死心,把车开出去一段停在路边,想是看天色已晚,回巴河镇的车少,可以耐心地等我们就范。我们五个人也不含糊,到停车场上拦了一辆林业部门的巡逻车,让他们到山下帮我们喊辆车上来,然后到旁边的帐篷里去喝甜茶。过了二十分钟,车上来了,大家每人十五块,高高兴兴地上了车。

路上又有两位导游拦车一同回镇里去,我们就和他们海聊。说到巴松错的冬天时,他们说,那时湖水很浅,而且会结冰,走到冰上去凿个洞,就可以看到夏天人们不慎掉下去的东西。如果掉得浅的话,还可以捞上来。有人曾经从水里捞上来一架数码相机,晒干了居然还能用……听起来十分令人神往。

车到巴河后,拦了一辆从工布江达过来的车回八一。那辆车开得极猛,一路上只有轻踩油门和重踩油门两个动作,根本不曾刹过车。夜幕降临时,我们在心惊胆战中回到了泛着桃红色的八一。

村长和两位女孩在长途车站对面的一家店住下,大家又一道去瞅了一眼去波密方向的班车,得知后天才发,于是初步计划明天去八一镇东边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