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至尊豪宅

在新浪上看到一篇报道，下午在公交车上也瞧见了身边乘客手中的报纸上相似的内容：

这可把我看得只能苦笑了。 如今买房子的虽然大多数谈不上是有钱人，可人家既然弄到了每平米八九千、四五万的房子，不管他是不是冤大头，我们都得心里酸溜溜地承认他确实住进了豪宅。 我这里说的豪宅不代表任何有关房子质量的话题，而只代表白花花银子的锭数。稍带铜臭也更贴近实际的说法是：我们都得心里酸溜溜地承认他花了一笔我拿不出来的银子。 其实，“豪宅”呀“至尊”呀，无非就是“高价”的近义词而已。所以，与其说地产商们在炫富，不如说他们在老老实实地报价。 像我这样的狷介之人，每次看到“至尊豪宅”，心中流过的念头无非一个“暴发户”而已，还从来没被刺痛过，所以很想好奇地问一句：有谁心理失衡啦？

假如我是地产商，我一点也不担心工商局的通知。 你不是禁用“奢侈至尊”、“顶级享受”吗，明天我就撤旧换新，新广告清一水儿的“平民蜗居，工薪价位”、“田园风尚”、“和谐庄院”字样， 再把房价调高百分之十，保证比“至尊豪宅”还刺痛都市，信不。

有句说滥了的大俗话是：“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可跑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现在总算有了下半句：“长得漂亮不是你的错，可跑出来气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过去东施捧心出门，不过把大家吓得各自关门闭户而已。如今的世界，却是西施捧着心口跑出来，居委会大妈怕她气死街坊邻居，拎起棍子打回家去了。 所以我只能感叹道，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假如有个暴发阔太太就是喜欢挂着琳琅满目的珠宝出来招摇，结果让穷人们看着不忿， 我们只能说穷人们生产力低下，怪不到阔太太头上——就算人家不出来炫，那些珠宝也琳琅不到俺家媳妇脑袋上呀。 再假如有巡警怕穷人们心理失衡，因此要求阔太太逛街时举一个“我是穷光蛋”的牌子，那我就不知道这巡警能否活过今儿晚上。 其实工商局也明白，先有了令人心碎的房价，然后才有刺痛都市的广告。只是对于房价他们无法或无意干预，只能转移一下公众视线，呼吁地产商们学学养晦之道罢了。

说到“和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跟2005年春节联欢晚会有关，那次晚会上有个节目，叫“千手观音”，是美丽英俊刚强勇敢的中国残疾人艺术团表演的。 这个舞蹈确实让人回味无穷，看一遍不过瘾，就到网上搜视频，顺便也浏览一下大家对它的看法，以满足一下自我的被集体认同感。 记得在一个门户网站里，看到这么一条评论：“千手观音这个节目，两个字：和谐。” 当时我还并不知道这句话语出有典，心想：嗯哪，表演得确实很和谐，你瞧人家也听不到声音，却能把节奏把握得这么好。 后来就发现这个词铺天盖地满坑满谷，穷根溯源，才知道这个词是有来头的，那条评论只是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在生活中讲政治的一个例子而已。 也就是说，这个优美的形容词已经从辞海里跳了出来，成为一个意识形态了。

关于意识形态，我总有三个担心： 一个担心是它会引起全民的词语匮乏，当有什么好东西出现了，大家就说它长得实在很和谐，用起来觉得很和谐，听起来声音很和谐，等等。 第二个担心是它对使用者的行为起不到指导作用。比如谈到轻徭薄赋，每个人都会憧憬地说：“轻徭薄赋，和谐社会啊。” 相信税务局长也会这么说，不过这并不妨碍各式各样新的税款名目继续出台。 我的最后一个担心是，不管发行者初衷多么好，一个意识形态出现之后，它最终就会逐渐倒向某些群体，并被他们滥用成打人的大棒。 刚开始还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例如号召大家去植树，说是与自然和谐相处；清理街头小广告，说是建设和谐市容，这些都很好。 再到后面就有点变味了，例如居民区里关于流浪猫就吵过一架，喂猫派的理由是人和动物的和谐，逐猫派的理由是小区环境的和谐——那些猫盆猫碗搁在花圃里相当扎眼。 我得说双方说得都很有道理，都跟和谐相当沾边，只是为了与这个和谐靠拢，弄得大家吵起架来，我不知道吵架算不算和谐社会的一部分。 不过，吵架倒也不是全然的坏事，至少可以证明双方都还没有抢到这个大棒，也就都没有绝对的话语权，所以才会吵架。 等到大家不吵架或者不知道找谁去吵，才真的出问题了。 上个月的某天下午，我回到家时，发现单元的防盗门上有一个通知，大意是：为了打造和谐社会，社区决定对破旧自行车进行处理。 如果你在某月某日之前不把你家的破旧自行车妥善安置的话，社区将没收所有暴露在外的破旧自行车。云云。 这就是打着“和谐”的幌子实施抢劫的经典范例。可居民们个个都神色木然地读这个通知，然后掏钥匙开锁，进单元去了。 再过几天，社区里果然没有暴露在外的自行车了，连不太破旧的都找不着一辆。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无法精确定量的词汇是多么难以体会把握。“和谐”是很难体会的，捎带着弄得“破旧”都很难体会了。

所以，假如我是开发商，除了刚才说过的明降暗升的手段外，我还可以化敌为友，如果你用意识形态逼我就范，我当然也可以用意识形态反击。 明天我再打一个广告，上面写“和谐尊贵”，这词儿还真的很典雅、很端庄、很和谐，而且没什么语病，你说碰到这种广告，是撤还是不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