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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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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得深深吸一口气,理清思路。

嗯,是这样的……

谈到方位的时候,小朋友说:藏语和汉语的“左右”是相反的,如果你乘藏族司机的车,到了路口用汉语说“向左拐”,他答应之后,到了路口就会向右。

我大为惊奇,问他藏语里“左右”怎么说。他说:左发音yi,右发音yun。但使用时要记得反过来,到了路口想向左拐,藏文说yun(右的那个音),司机就会正确地向左拐。

我伸出自己的左手,问用藏文该怎么称呼自己这只手,yi还是yun?他回答是yun,汉语要说左。

我问:如果我们面对面坐着,我看到,在我的视野里靠这边的(手挥向右示意)、你的那边脸上,挂了一粒米,藏文该说你的yi脸还是你的yun脸?他说,要说yun,但汉语要说左脸。

我问:那么,如果我们并肩坐着,还是这个方向(手挥向右示意),你的脸上挂着米,藏文该说yi还是yun呢?他回答这个是yi,汉语要说右脸。

这下我更惊奇了,说:我刚才听到的是这样,不管是说自己也好,站在别人的角度说别人也好,和别人一起看世界也好,藏语里的yi使用起来,永远指汉语的右,yun永远指汉语的左。有例外么?比如称呼佛菩萨时?多吉森华是哪个手拿铃,xia yi还是xia yun?

他说:用汉语得说多吉森华左手拿铃,藏文说xia yun啊。yi是左,yun是右,只是用的时候一定要反过来啊。

我问有没有不用反过来的情况呢。他说没有。

我说:那我认为是藏区把汉语的左右理解反了。只要出个字典,把yun译成左,yi译成右,就万事大吉了,完全没有时刻要记着反过来的麻烦。

他说:不行啊,吞弥·桑布扎创造藏文的时候,yi就是左,yun就是右,不能硬反过来的。上一世班禅的时候,有个译师译经的时候错了一个字,班禅就教育他说,搁在古代印度的话,这样的错是要砍手的。

“左”和“右”是无法用纯语言描述的方位,讨论得这么困难很正常。有天文物理学家举例说,假如你跟一个外星文明沟通,最后必定会卡到这一对词上。即使想起弱作用力宇称不守恒的一些推论来解释这对词,还得当心对方来自反物质世界。假如你以为对方明白了,也同意面基时伸右手握手问候,到了那一天如果看到他伸左手出来,就一定要逃,反物质世界的人会和你湮灭的。

我说:桑布扎创造藏文的时候,他说的“左”和“右”都不是汉语吧。他说这个方向是什么?(挥右手)

他说:左,但实际上要说右。

我说:先别用汉语说这个词,桑布扎不说汉语,他怎么用藏文说这个方向?

他说:yi。

我说:那就还是左yun右yi啊!

他说:可我们不能说藏语有错,语言不能改的。

我说:藏语也没错,汉语也没错。(深吸一口气)这么说吧,我们先忘掉任何语言,只认准这两个方向,再把各自语言的词放进去。这一边,藏文放了yun,英文放了left,汉语放了左。同意么?你不用管我放的左是不是桑布扎说的,桑布扎创造藏文的时候没想着汉语,只想着这个方向,放汉语是我的事,放英语是英国人的事。同意了?好,另一边,藏文放了yi,英文放了right,汉语放了右。那么,现在让做字典的人过来,他看到了一定应该写:yun——left——左,yi——right——右。藏语、英语、汉语本身都没错,只是第一个把yi当成左、yun当成右的人把线连错了。要砍手就砍这翻译的,桑布扎和我们家仓颉都很安全。

他说:可我手里的《小老师》(一本藏区的汉语常用词汇书)上,“左”和“右”那里写,左是yi,右是yun,底下还有一行小字,说,用的时候要反过来。

我说:你用这两个词的时候,如果是习惯的不同——比如刚才我举的面对面坐和肩并肩坐的例子——假如和汉语用法有时相同、有时相反,那我没问题。但现在我们知道藏汉的用法完全相反,那么就可以认为它们实际上完全相同。把词典的连线交叉一下,完全相反就变成完全相同了。我猜第一个编词典的人把线连错了,后来编词典的照抄他的,大家都错了之后改不过来,《小老师》心里明白,只好这么加注。

《喇荣课颂集》含有“左、右”的颂词

《喇荣课颂集》含有“左、右”的颂词

他说:可是藏区的司机们,不只是司机们,听到你把yun说成“左”都会奇怪。

我说:那是因为他们已经会了一些汉语。而从来没听到过汉语的藏区同学,听到我这么说,就会接受。就像我学英语的时候,听到左是left,右是right,就没有任何疑问。

(对话跳回上方的任意一个入口,来回来去地车轱辘了一小时)

《汉藏英常用词语》里的交通标志

《汉藏英常用词语》里的交通标志

后来我们决定先搁置这个讨论,知道他不会用错左右就行了。等他走后,我坐在那儿想,有三个可能:

  1. 可能藏区并没有这个错用问题,只是他从小接触的老乡们用反的多。
  2. 可能某一本错误的词典流行过,还延续蔓延,大家真的都学错了。
  3. 可能“不能质疑权威、经典、或已经印出来的东西”的藏区文化使他即使知道有错也不敢改变。
《汉藏英常用词语》里的心脏标注

《汉藏英常用词语》里的心脏标注

如果是头两个还好办,第三个就得用“经典”才能解决。我想起《喇荣课颂集》上有关于左和右的句子,就哗哗哗翻到那里一看,左就是yun、右就是yi嘛。那俩藏文我会念的,和下面的汉语音译完全对得上,也和我理解的左、右相同。再把慈诚罗珠堪布主编的《藏英汉常用词语图解词典》翻出来,里头的交通标志都是按照左yun右yi的方式翻译的。

如果说课诵集上的翻译是看面对面主体,交通标志还只是为了矫正司机的习惯,那么另一幅图里,说左心房、右心房,也是左yun右yi,从自身看自身,也是一致的。

这就不难了,我把这三个图发给他看。《喇荣课诵集》是经典,慈诚罗珠堪布是高僧,都是他不能拒绝的。不管这个误解的起源是什么,他从内心理解和外在使用上都不会颠倒了。

《小老师》里的左和右

《小老师》里的左和右

后记

我找到了那本《小老师》的关于“左”和“右”的那一页,如左图。这里,确如小朋友所说,左yi右yun,和前面三个图相反,但我并没有看到小朋友所说的“使用时要记得反过来”的注解。假如有这个注解,可以帮助我相信,存在一个非要反着译不可的理由,并认真探究背后的原因。

我自己又从两个独立来源找到了支持左yun右yi的证据:一是民族出版社1994年第1版《藏英汉对照小词典》,二是维基百科藏文版本的右旋海螺词条。右旋海螺藏文的第三个音节就是yi。不过,“右旋”这个词本身靠不住,就算是纯汉语环境,你问我右旋海螺到底是怎么个旋法,我也不敢肯定。所以这个证据可以暂且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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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出版社《藏英汉小词典》

总结一下:支持左yi右yun的只有《小老师》一本书。支持左yun右yi的有《喇荣课颂集》、慈诚罗珠堪布主编的《汉藏英常用词语图解词典》和民族出版社的《藏英汉对照小词典》。而藏区略懂汉语的人们对这两个字的实际用法,我还要进行更多的采访才能知道。

三分钟学念韩文

说的是“三分钟学韩文”,不是“三分钟学韩文”,所以别太高兴。

看起来很像俄罗斯方块的韩文,总体来说是拼音文字,每个俄罗斯方块零件都是一个用来表音的字母。

例如,“大韩民国”的韩文写法和字母拆解是这样的:

韩文“大韩民国”字母拆解

韩文“大韩民国”字母拆解

这样念下来就是 dae han min gug(大韩民国)。

很简单是吧?

韩文总共有21个元音字母和19个辅音字母。听起来元音多得受不了,其实只有8个单元音,其它13个是复合音,汉语里头不也是ai, ei, ui, ao, ou, iu么,韩文的复合音是类似的。单元音最像俄罗斯方块,例如ㅏ念a,顺时针转90度就是 u(ㅜ),再转就是eo(ㅓ)、o(ㅗ)。也有一根棍横着摆(ㅡ)念eu,竖着戳(ㅣ)念i。

随便找篇韩文杂志,很快就能集齐一套俄罗斯方块组件。然后你走到汉城的街头上,就可以对着标牌念念有词了。很多音都能轻松对应到汉语的词汇,例如“银行”,韩文写“은행”(eun haeng),念出来是一样一样的。

来,念一下这串文字,猜猜是什么?(答案点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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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中国

读书时发现,中文里的摩擦音太多了,尤其是用到舌尖的摩擦音:j、q、x、z、c、s、zh、ch、sh、r、y这些。随意拿几首诗作例子:

日照香生紫烟, 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天。

远上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车坐爱枫林晚,霜叶花。

朝辞白帝彩云间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轻舟已过万重山

84个字里有53个舌尖摩擦音,难怪说中文时总感觉发音位置在上颚,不容易共鸣——我都没好意思举李清照那首“凄凄惨惨戚戚”——中国人一上岁数,声音就容易干涩嘶哑,中医解释说,这是人老肾衰的表现。说英语或意大利语的人,不管多老,多是声音圆润,鼻腔共鸣声如珠玉。英语虽然听起来嘶啊嘶的,但那些音不跟元音,不是完整的音节,发音不像中文这么费劲。

同事神评论说:这就是所谓“舌尖上的中国”吧。

我觉得这个推理还是靠谱的,再举个例子:我见过的法国人,年纪轻轻嗓子就都倒了,一开电话会议,电话那头全是绵羊音。这就是滥用小舌音的恶果。

程序员入伙书——编程语言

下载Python一章里,我说过请大家忽略“编程语言”和“Python”这些词的意思,因为那时这些词并不重要。

现在大家已经看到了一些使用Python的实例,我想是时候让大家了解关于编程语言的一些知识了。如果你懒得听我长篇大论,可以直接跳到文章结尾看总结。如果觉得我的扯淡还有点意思,请继续往下读。

我们说过,计算机不会自主思考,它所有的动作都是人们事先告诉它的。告诉计算机”遇到什么情况时该干什么“,就是编写程序,简称编程。既然要给机器发指令,它就得明白这些指令。

计算机本身能明白的、以及能操作的东西,只是一系列高低电平的组合,就像我们人类的身体只有一系列的化学反应和生物电一样。一个刚生下来的人只会吃、哭、拉、睡,却不知道怎么喊妈。你让他喊他也不会喊,因为他听不懂。在计算机世界里,我们把这种基础的电平称为“机器语言”,机器语言是在制造计算机芯片时固化在那块半导体里面的。

使用机器语言能编程么?能!你拍打婴儿的脚底板,痛觉末梢产生一些生物电,传送到大脑,他就开始嚎哭。“拍脚”是指令,“嚎哭”就是动作。较真的同学会说我这个比喻不恰当,因为“拍打脚底板”是婴儿大脑里运行的那个小程序的输入,“哭声”是程序的输出,无论“拍脚”还是“哭声”都不是程序本身。我首先感谢这位同学,提出这个质疑,说明你认真地看了前头的章节。其次,我解释说:判断这些行为究竟是输入输出还是程序本身,得看你怎样定义这个系统的范围。假如我在计算机芯片的一些管脚设置成事先想好的高、低电平,之后,在芯片的另外一些管脚上观测到了一次乘法的计算结果(同样是高、低电平来表示),我们既可以把设置的那些电平称为程序,也可以把它们称为输入数据。

跑题了,拽回来。刚才说到,计算机只能听懂高低电平组合成的机器语言。为了显得专业些,我们把高电平称为1,把低电平称为0。计算机里只有两个数字:0和1。我们眼前的计算机有许多花里胡哨的行为,能显示种种色彩,发出种种声音,那都是它组合各种0和1的结果。举个例子,一个橙色的像点至少包含24个电平,顺序是111111111000000000000000。一个灰色的像点则可能是100111011001110110011101。字母“A”在计算机里是01000001,而“#”在计算机里是0010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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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对语言的刻意提倡和抵制

在道孚旅行的时候,当地的司机互相打招呼用的是汉语。我问司机为什么呢?他说,道孚地区很奇特,虽然都说藏语,互相听不懂。最后他们找到的最有效的沟通手段是川普。另外,从旅游者和做生意的内地人那里挣钱,比当地人之间内耗来得快——语言是否能流行,由市场驱动最有效,禁止和鼓励都是徒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