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推测
- 2012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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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在关注一个搜救工作:三个男人自驾一辆车,从河南到拉萨。走到波密附近时,他们的手机活动信号成了中国联通的最后记录(2012年7月26日13:15分,波密县松宗镇)。
目前的排查点主要集中在然乌和波密之间,特别是米堆冰川附近。有人称26日下午,看到过三个人在冰川上徒步。很多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留言道:太好了!
如果大家是为了“终于有准信了”而欣慰,另当别论;而如果大家以为人进了冰川很安全,那就大错了。冰川是极其危险的东西,我宁可这些人被劫道,徒步在山谷里、森林里,也不愿意他们徒步去冰川,特别是在这些人消失之前,微博上的最后记录,个个都是严重高原反应的情况下。
冰川的第一个危险,是你不知道脚下踩的是什么。2005年我去夏木尼,徒步去找勃朗湖,走错了路,爬到了一个冰斗里。爬进冰斗的过程中,我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仔细分辨之后才发现是从脚边不远的冰盖下传出来的。也就是说,我随时可能掉到不知道多深的河水或湖水里去。有些冰川伪装得更好,特别是海洋性冰川,它们都是不怕脏的推土机,把石头和土刮下来之后,通通背在身上。人还以为走在泥土地上呢,直到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小石头滴滴嘟嘟地滚下坡,你才知道脚下是个缓缓移动的冰川。2006年我去珠峰大本营,坐在大本营前面的土坡上等云散,一边等一边想,前面这个跟堤坝似的大土堆是什么呢?看了很久,才顿悟到这是伪装在泥土砂石里的绒布冰川前沿!
冰川的第二个危险,是它一直在移动。移动到某个时候,高处的冰就会崩塌,你不知道那一块会掉下来。站在冰川上,屏住呼吸听,你会时时听到小石头失衡滚落的声音。这是小动静,而大动静就是整个冰盖的崩落,这个冰盖可能就在自己的脚下,也可能在自己的头顶。
冰川的第三个危险,是它会融化。而且,对于高高的雪山来说,中午阳光炽烈的时候融化的冰川水,到了傍晚才会流到山脚,造成每晚一次的洪水,水流湍急,冰冷刺骨。2006年7月,我在珠峰脚下领教了一次。中午看到的小溪流(当时还有人在干涸的石滩上扎帐篷),晚上就是一条汹涌的大河。无月光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河水的呼啸,石头在水底滚动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徒步过来的那条山路,还在慢慢地被两边山上下来的融水慢慢浸没。那一晚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葬身在此了,和旅伴们挽手狂奔,幸好大家都没有高原反应,跑得够快,终于在午夜前看到了绒布寺的灯火。
冰川的第四个危险,是它会吸热。对于中午上冰川的人来说,这还不很明显,可这个热量是缓缓地从人身上夺走的。除了这个慢慢的吸热过程外,雪山每天还会有一个极速降温的过程。到了日落时分,山谷里的空气不再被阳光烘烤的时候,就再也支撑不住雪山上方的冷空气,这时,整个雪山上方的冷空气团会一下子全都掉到山谷里来。每个雪山的傍晚,山下都会有来自雪山的冰冷狂风。这其实不叫风,普通的风是冷空气去填补热空气的空位时、平行于地面的流动,而这个“风”,是整个冷空气团沿着山坡的坠落。雪山顶上有多冷,这团“风”就有多冷。2006年7月,大暑时节,在珠峰脚下,一个同行的女孩穿上冲锋衣、再把防潮垫裹在身上,都冻得牙关格格发抖。
如果人在中午时分徒步进入冰川,而在下午四点前不及时撤出的话,就可能被冰川融水的大河困在冰川上,之后还要面临傍晚的雪山冷空气急流的考验,如果呆在原地不动,又没有准备充足的食物,就可能被冻死,如果擅自移动到避风的地方,又可能被移动的冰川挤死或掩埋。这都是冰川让人畏惧的地方。无常即人生,死则死耳,但不要让我死得恐惧充满,死得苦不堪言。
和一位微博好友@下导聊天,才知道传说中的“去阿里,到了雨季就没路了”指的是大北线。而南线的路况是“爆好的”。有图有真相,上面两张是大北线的:一个只有车辙印了,一个还有陷车危险(他本人陷过,挖泥到半夜);最下面一张是南线,也就是从拉萨路过拉孜的那条路线。
他说,只要没高反,就毛事没有。不但路好,而且没有那种普通山路的落差。
这么看来,去冈仁波齐不需要心里太紧张?
以下图片来源@下导:
地图及各点海拔高度由Google Earth获得。全程约25公里。假设转山路线是顺时针,则绿色路线表示相对平缓或下坡,黄色或橙色表示上坡,颜色越红,上坡难度越大。雅拉雪山的经纬度是(30.38, 101.71)。
这张立体转山地图是在Google Earth的基础上绘制的,标记了沿途各点的时间。黄色/橙色/红色的时间点表明,要到达这里需要耗费相当的体力,颜色越红,越是吃力。转山路线为绿色,表明此处是下坡。橙色或红色表明是上坡,颜色越红,越是陡峭。以上颜色假设,转山者是顺时针转绕仙乃日圣山的。三怙主雪山的经纬度是(28.38, 100.37)。
清晨6:20从龙同坝出发,此时天色已亮,7:15到达冲古寺。在大玛尼堆前供罢护法,向洛绒牛场进发。
8:35,经过神水门后,道路两侧的山崖缓缓打开,雪色晶莹的央迈勇,仿佛是一瞬间出现在天边。七年前,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突然闯入人们的眼帘,刹那之间,夺走你所有准备好的赞美之辞,只留下你脸上的两行热泪。
9:20走到了洛绒牛场,早晨防寒的羽绒服已经被汗湿透,外罩冲锋衣的内侧也结满了汗水。在栈道上借用炽烈的阳光晒晒衣服,顺便吃吃早点。
9:40接着出发,经过牛场的木屋时,拐进一户人家讨水喝,顺便把水壶续满。临走时想给女主人一些钱,被她笑着拒了,说水来得好容易的,要什么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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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里是仙乃日和央迈勇在星空下的合影,这个视角不是普通游客能看到的。
为了顺利到达这个拍摄点,小武和我昨晚在洛绒家找到次仁拉姆做我们的向导。小牦牛说,别看她看起来瘦弱,背着包走起山路来,连空手的男人都追不上。
凌晨一点,我们从龙同坝出发了,一点半经过扎灌崩,次仁拉姆低声说:嘘,别说话,这儿三点就有人上班,拦截一大早去转山的。哦哦,我们每次转山都是六点出发,没见过这阵仗。
三点钟,我们走到了神水门下面,次仁拉姆说:到了。我们俩惊道:这儿?我们自己也能走到这儿啊!我们要去高处看日出!
经过一番艰难的沟通,次仁拉姆明白我们的意思了,就领我们往高处爬。这时我们见识到她岩羊一般的速度,虽然背着摄影包,穿着双解放鞋,还是在杂乱的土石路和灌木从里健步如飞。途中经历了一条小溪,小武不出所料地滑了一跤,侧翻到水里了——在安全的地方摔跤这方面,他从来都没让我们失望过。
四点半,走到一块开阔地的时候,我们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山在哪里?头灯和手电筒只能照亮三米远的地方,可山在几公里开外,四周一片漆黑,我们怎么才能赶在日出前知道山在哪里,知道自己走到了恰当的机位?
我看着满天星斗,想起一个主意:用相机对着一个大致的方向长时间曝光,星光下应该能显出雪山的大致轮廓。时间不多了,说干就干。我们在山坡上坐倒,摸出相机装上广角头,看着猎户座和金牛座辨认出西南方,再向西略偏一些——我们猜测的央迈勇方向,以脉搏当计时器,曝光一分钟。这个寻山的办法效果甚佳,很快就发现了央迈勇,并且可以根据露出的山形,来判断我们还应不应该再爬一段,往哪个方向爬。
五点到五点半的时候,我看到东南方有一道模糊微弱光柱射向天空,很黯淡,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上却又十分明显,我认为那是黄道光。
六点多,我们又陡然看到,远处的山坡上有个淡黄色大圆帐篷一样的东西,正自惊异,这顶“帐篷”快速地升到空中,在下面托举着它的,是农历廿九的残月,原来这顶“帐篷”是暗月部分的地球照。
今天是农历廿九,月亮既然出来了,太阳也不远啦。我们奋力地又爬了一段,终于定好了机位。有月光帮忙照亮山谷,也大大缩短了曝光时间。顶上那幅照片,照亮雪山的就是月光,所以星空依然可见。
接着坐等日出,随着天光越来越亮,山上开始起风,冷得很,晃一晃水壶,哗啦哗啦地结了冰碴子。我把带来的一件轻羽绒穿上了,小武一看:啊!你竟然偷偷带了衣服来!他只在抓绒衣外罩了件冲锋衣,冻得鼻涕哈喇,次仁拉姆更是冻得跑到灌木丛后面蹲着了。
七点二十二分,太阳的第一抹光线照到了央迈勇神山的雪顶上。短短几秒时间,天色大亮,红光快速地染满了整个山头,再过三分钟,就不能再称日出,而是日升了。
七点五十分,水壶里的冰冻成了完整的一砣,我们也觉得可以下山了。五个半小时的艰苦攀爬,换得半小时转瞬即逝的须臾欢欣。你说:慢着!日出时的心情你还没描写哩!我说:面对雪山的心情,没有任何世间言语可以形容,只可会心于忘言之境。
说到这里故事还没完……回到龙门客栈脚下时,地上有块暗冰,我一脚踩到上头,脑子还没回过味来,脸已经贴了地,两个膝盖摔得生疼,这次的转山就此泡汤,明天下午,只好到洛绒牛场晒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