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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鬼上身

闲在旅馆里没事,就翻从飞机上带下来的航空杂志看。里头有一篇《傩戏》。忽然就想到一则跳大神的笑话了。说有巫师正自做法,遇到地方官巡查民风,见之,大怒,擒下,问:“汝系何人?”巫师叩头曰:“小的是金元三总管。”

又想起鬼神附体这事儿,真是有趣。神一上身,其人当即昏倒在地。待到众人手忙脚乱地橇牙关灌姜汤时,他即悠悠醒来,两眼发直,随即开始乱舞。舞到得意处,又是一交跌倒,不省人事。等再次醒来时,问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好像我那台计算机似的,换个操作系统,就得reboot一下。

有人从坟地边过,被鬼拉着衣角跟到了家,晚上就开始胡说八道。大家就去请家里年长的人来,老人家一见这鬼上身的,呔的一声,伸中指就抢他人中穴,死死按住,喝道:“你是谁!” 耳听得那人的声音就变了,而且竟变了七八种之多。

据说走了夜路,进家门前得把衣服拍一拍。

验钞记

晚上,到门口一家湘菜馆吃晚饭。一结帐,四十多,兜里只剩二十几块,再就是一百块的大票了。

只好说声对不起,拿张一百块的票子给了小姐,小姐接过来,袅袅婷婷地走了。过了一会,她又回来,问我能不能换一张。我留神一瞧,应该是一张真的,就是旧了些,不太挺刮。无所谓了,可以理解,我就又给了她一张。

小姐接过来,对着灯照了一照,又捻了一捻,然后又照了一照,两手抓住两边,崩了一崩,然后又照了一照,又伸出削葱玉指,“啪啪”弹了弹。

我看得难受极了,就把钱包里的票子一张张地拿出来,排在桌面上,对小姐说:“请您在这里挑一下,哪一张最像真的,您就拿走吧。”

小姐登时满面通红,也不验钞了,慌忙到柜台找零去了。

钓鱼小记

一次周末,老板闲极无聊,带我去钓鱼。

花了二十块租了条船,我没有钓鱼执照,正好划船。 他趁这功夫就跟我讲他过去当学生的时候高明的钓鱼手段,钓鲢鱼是这么个钓法,钓鲶鱼是那么个钓法, 钓鲤鱼,钓甲鱼,钓乌龟,钓螃蟹,……只把我听得钦佩不已。

外面阳光太毒,我把船划到了一座桥下系好,他就抽竿系钩,下饵开钓。

二十分钟过去了,浮子文风不动,老板面有赧色,开始冒汗。

又过了一会儿,忽见浮子微微沉了一下,又浮了上来,他登时神情紧张,眼睛霎也不霎地盯着。 那浮子忽然飞快地沉了下去,他低低地欢呼一声,嗖嗖地收线。

是一条花里胡哨的小鱼,嘴巴很大,眼珠很凶猛的样子。 老板又来了精神,道:“原来是这种鱼,怪不得都不愿意吃钩,待我换个饵看。” 于是摸出一把剪刀,把作饵用的小鱼尾巴上剪了一个豁,放进水去。 我在旁边琢磨着:看来这鱼是吃荤的。

这一刀果然其验如响,不一会儿,鱼价从二十块一条猛跌到十块,六块六毛七,五块,四块,…… 中间有几条鱼脱钩逃走了,鱼市行情略有波动。

钓到第十九条时,再也没有吃钩的了。老板就着急上火,说非得凑个整数不可。 我百无聊赖,就往水里看,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那里面影影绰绰地全是鱼在游来游去。

于是我就把他用来防止鱼价反弹的小网拿来,在水里斜斜地口朝上拿着。 眼瞅着一条鱼迷迷糊糊地游了进来,我再往上这么一兜,鱼价终于掉到一块钱了。

晚上就在他家里做鱼吃,只有那条鱼嘴上是没有钩痕的。 现在想想,觉得挺对不起它的:人家很无辜,没有贪吃,无非是出来逛逛,怎么就把它给弄上来了呢。

那条鱼肯定也很窝火,问问别的鱼:“嘿,哥儿们,怎么进来的?”“唉,太馋了呗,你呢?”

“我哪里知道,就见眼前一亮,稀里糊涂地就进来了。”


 

嗡班匝萨埵吽

旱鸭子

我不会游泳。

可我哥哥们个个都会。我小的时候,他们常到离家不远的一个水塘里去玩。 他们的拿手好戏是爬到池塘边的柳树上,往水里扎猛子。 有一次,他们拿一个白铁的洗衣盆,把我放在中间,在水塘里推过来推过去。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船。 其时我刚一岁多,看什么东西都觉得很大,那个洗衣盆当时在我眼里有现在的两米宽,坐在里面,只觉风从腋生,飘飘然赛似神仙。

哦,这神仙身上是没穿衣服的。


我在家里是老幺,我妈对我自然是很宠的,跟哥哥姐姐打架,向来是先输后赢,笑到最后。 我妈从来不让我下水,唯恐我出事,我又是个孝子,孝子不登高,不涉险,所以我就从不下水。

说“从不下水”,也有待商榷,印象中,好像还是曾去河边水浅的地方趟过一趟的,只是从来也没想过要把全身扑进去,天人合一。


流过我家那个小城的那条河,水少的时候河床累累,连小鸡都趟得过去,一旦发水,就连岸都找不到了。 北方的河流大多如此。

河里的沙子很多,沉在河底,很厚的一层,有很多人就以挖沙子卖给建筑公司为生。 天长日久,河底千沟万壑,沙坑星罗棋布,有好多的暗坑,看起来是实的,踩上去就塌,且能吸人。 我不识水性,也没学过流体力学,不知道是不是当真如此可怕。 但是每年夏天,在那条河里总能淹死两三个人倒是真的,而且总是在沙坑较多的地方,甚至是浅水处。

时间长了,而且因为总是在那一带出事,水鬼的传说也渐渐深入人心,给我留下了童年的阴影。


上了小学,老师三令五申,千万不能去河里游泳,又举了好多反面教材。 给我留下印象较深的是一位叫“李社会”的孩子(这个名字也可能是老师杜撰出来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他家里人怕他下水,每天在他胳膊上用墨画一个圈,回家检查。 他也有对策,头几天很老实,等家里防范松懈了,他就下了水,再用墨笔自己把圈画上去(如此隐秘的事,老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是同伙?) 直到有一天他在下游被打捞上来为止。如此这般。

当时这个故事是很能够教育我们这些听话的、动辄“老师说……”的学生的。

可是不到河里游,又能到哪里游呢?当时在那个小城里,建个游泳池估计跟现在在大城市里建个高尔夫球场一样,可不是穷人玩得起的。 我倒是常看到小孩子们在浴池里扑腾,不过那水不是碧波荡漾的,而是油光荡漾的。


就这样把最能学习生存技能的时光给错过了。


上了大学,有了游泳课,却总共只有两节,两个班七十来号人马,一起跳进游泳池。 水面万头攒动,煞是好看,但跟岸上比起来,也就是大家身上穿得少些,中间多点水罢了,要说游泳,恐怕走路还更快些。 那游泳池是个露天的,时维四月,序属三春,水里本来就不暖和,又必须泡够时间才能上岸。 同学们个个脸色苍白,嘴唇乌青,都体会到了当年罗盛教的伟大,于是就拼命地幻想邱少云。

终于熬到了时间,大家争先恐后地上了岸,有位女同学在水里已经有点迷糊,上得岸来,小风一吹,她就昏过去了。

会游的人游不痛快,不会游的还是不会。


工作了,偶尔同事们会结伙到外面住一阵,那些宾馆里的游泳设施是极好的,我也得了学习的机会。

可恨没有名师,一道去的只顾自己玩,我就在旁边琢磨:

一、他们为什么不沉?
二、他们为什么能动?
三、为什么我就不行?

后来壮起胆子,战战兢兢地把身体在水里摆平,咦,居然真的能漂起来,以前怎么就入水即沉呢? 想是太慌,垂死挣扎时不辨方向,往下潜泳去了。

摆平了身体毕竟还没算完,鼻子还在水里泡着呢。试着把头抬起来,刚一抬头露出鼻子,腿就往下沉。 于是又是心慌意乱,好不容易摆平的姿势立刻瓦解,扑腾一阵,又变成立姿了。

岸上的人只见我这个角落里,每隔一段时间,就扑通扑通地水花四溅,他们哪里知道这是生与死的搏斗。


有同事游累了,就过来指点几下,他们教的是划水之道。 这个我倒是学得飞快,于是就先在离岸五米的地方站稳,然后深吸一口气,脚下一蹬地,就哗啦哗啦地游上岸了,而且速度还是挺快的。 他们形容我划起水来的动静犹如大船靠岸。

后来又逐渐扩大与岸的距离,但是两个条件是必不可少的:

一、必须先站稳,因为需要蹬一下地才能获得原始加速度。
二、必须先深吸一口气,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露头换气。


目前,我的游泳水平大致是这样的: 江湖上遇到做没本钱生意的,被包了馄饨扔到水中,倘落脚处有得站,且离岸不足二十米,尚有生还之望。

否则,休矣!

大兄弟

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常常听到一声“大兄弟……”

回头一瞧,有各色人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很多人。 但他们的故事却大同小异:

大兄弟,你是本地人不?(不论你回答是或不是)我们是某地来探亲的,亲戚没找着,钱被人偷了。 兄弟,你要是能帮个忙,留个电话,回头我们还给你……

头次碰到,倒还有恻隐之心,慷慨解囊。后来他们好像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我是个厚道人了。 于是不论我到那个城市,总有人拦着请我帮忙,我不禁起了疑心,可就是没法抬脚就走, 人家客客气气地跟我说话呢,这样怪不礼貌的。

不过,我也有一点儿老实人的办法,最近用过两次。

第一次,一对老夫妻说回不了家了,让我支援点儿买火车票的花差花差。我说:“我送你们回去好了。” 就招手拦了辆车,带他们去车站,说:“我买票去,一会儿亲自送你们上车。” 就在我排队买车票时,余光里看到老两口悄悄地溜了,于是我也走人。

还有一次是在王府井,这次是一老妇一少妇,她们倒也不想回家,只是肚子饿,想让我支援点儿买晚饭的花差花差。 我说:“刚好我也饿了,我请你们去吃麦当劳。”她们一个劲地推辞:“那太贵了,怎么好意思。” 后来盛情难却,还是跟我一道去了。我按我的口味点了三个套餐,又加了两盒鸡翅。 不过她们吃得不太开心,似乎也不是觉得不好吃,看神色更像是吃得很心疼。

这样“助人为乐”一番之后,虽然自己破点费,可是总是能换来一天好心情。

男女授受不亲

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孟子曰:嫂溺,叔可援之以手,权也。

俺没文化,就不懂了。溺者,小解也。 平时“授受不亲”,到嫂子小解时,反而可以“援之以手”,帮着系腰带呢,还是帮着解腰带呢? 孟夫子还一口咬定,假如不援之以手,则“是禽兽也。”

真是看不懂的孟夫子呀。


回头再想想潘金莲,毕竟是小家碧玉,没有受过正统的儒家思想的熏陶。
假如她当时把这个正确道理跟武松摆出来,并且说明你为什么要援之以手,权也:这是你的权利;而且如果你不这么做,是禽兽也:这也是你的义务。

那武二郎就没得推托了。

有很多家庭悲剧,有时甚至连累邻里,仔细想想,其实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武大郎夫妇、西门庆、还有王婆,唉,死得冤啊!

曾经有一只兔子

我上大学时,班里曾经养过一只兔子。

兔子刚来时,只有一巴掌大,水汪汪两颗朱丹,白亮亮一架银丝。 把它养在一只纸箱里,它老老实实地趴着,听得周围没有动静,就先露出粉红色两只耳朵, 然后是脑袋,然后是眼睛,忽见旁边有人,猛可里一个激凌,缩了回去。

真是个宝贝!同学们天天到菜场里轮流给它拣菜叶,洗净了,还怕它拉肚子,又用吹风机吹干给它吃。 兔子吃得很仔细,菜梗不要,单挑菜叶,等它吃完,一片片菜叶就成了化石状的白色花纹。

兔子一天天长大了。

有一天,兔子终于暴露出阴暗的一面。大家给它洗了个澡,出水之后,瘦骨嶙峋的样子,用吹风机把它的毛吹干, 一霎那,屋子里弥漫着令人晕倒的气息。兔子却很舒服地躺着,两眼微闭,那表情真是“交关适意”。

从那以后,大家对兔子好像冷淡不少,晚上也没人留意它在哪儿过夜, 它倒也知趣,不到关灯,就老老实实地随机决定一个房间,钻到床下去。

也没有人太关心它的饮食了,它经常挨饿,后来它终于拉下脸皮来,到饭桌旁拣剩菜吃了, 由于同学们大多是穷人,而穷人都爱吃肉,所以它常常能得到青菜吃。

可这是不足以养活它的!后来它也吃菜梗了,也吃饭粒了,也吃鸡蛋了,也吃鱼片了, 直到有一天,当一块吃剩的排骨从桌面上掉下来时,兔子猛扑过去。我们的兔子终于变成猫了。

它有时也到别的楼层蹭饭吃。因为是稀客,所以常能鼓腹讴歌,满载而归。 于是它就常去,终于有一天,它被作为一件礼物,送到了女生楼。 从此,兔子踏上了不归路。

女生们把它剃了毛,因为现在的女孩子不再自幼学习女红,所以剪刀不太有分寸,剪了个阴阳头,还弄出了血。 女生们很爱它,怕它离开,于是用细麻绳系住脖子,把它栓在床腿上。

兔子在男生楼时,早已深谙跳跃之道。于是,当女生们梳妆打扮关门上课之后,它就跳上了凳子,跳上了桌子, 看到了窗外明媚的风景,它憧憬地跳了出去。

然而它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有一圈绳子。

那年兔子一岁半。

无常之恸

无常之恸,人一生难有几回的。

一句普通的话,一首简单的诗;
童年常唱的歌,少时趟过的河;
寂静的群山,漫天的大雾;
月下的归雁,荒野的积雪。

苹果

早晨退了房间,坐在酒店大厅里等订好的出租车。外面的雪已经下了一个星期,兀自还在飘飘扬扬。花白头发的大堂经理——也可能是这家家族酒店的店老板本人——远远坐在服务台后面。静悄悄的大堂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遥遥对坐着,听风雪声。他忽然起身走过来,把两个大苹果递到我手里,说:“Eat in your trip.”

日本青森,津轻南田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