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鸭子

我不会游泳。

可我哥哥们个个都会。我小的时候,他们常到离家不远的一个水塘里去玩。 他们的拿手好戏是爬到池塘边的柳树上,往水里扎猛子。 有一次,他们拿一个白铁的洗衣盆,把我放在中间,在水塘里推过来推过去。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船。 其时我刚一岁多,看什么东西都觉得很大,那个洗衣盆当时在我眼里有现在的两米宽,坐在里面,只觉风从腋生,飘飘然赛似神仙。

哦,这神仙身上是没穿衣服的。


我在家里是老幺,我妈对我自然是很宠的,跟哥哥姐姐打架,向来是先输后赢,笑到最后。 我妈从来不让我下水,唯恐我出事,我又是个孝子,孝子不登高,不涉险,所以我就从不下水。

说“从不下水”,也有待商榷,印象中,好像还是曾去河边水浅的地方趟过一趟的,只是从来也没想过要把全身扑进去,天人合一。


流过我家那个小城的那条河,水少的时候河床累累,连小鸡都趟得过去,一旦发水,就连岸都找不到了。 北方的河流大多如此。

河里的沙子很多,沉在河底,很厚的一层,有很多人就以挖沙子卖给建筑公司为生。 天长日久,河底千沟万壑,沙坑星罗棋布,有好多的暗坑,看起来是实的,踩上去就塌,且能吸人。 我不识水性,也没学过流体力学,不知道是不是当真如此可怕。 但是每年夏天,在那条河里总能淹死两三个人倒是真的,而且总是在沙坑较多的地方,甚至是浅水处。

时间长了,而且因为总是在那一带出事,水鬼的传说也渐渐深入人心,给我留下了童年的阴影。


上了小学,老师三令五申,千万不能去河里游泳,又举了好多反面教材。 给我留下印象较深的是一位叫“李社会”的孩子(这个名字也可能是老师杜撰出来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他家里人怕他下水,每天在他胳膊上用墨画一个圈,回家检查。 他也有对策,头几天很老实,等家里防范松懈了,他就下了水,再用墨笔自己把圈画上去(如此隐秘的事,老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是同伙?) 直到有一天他在下游被打捞上来为止。如此这般。

当时这个故事是很能够教育我们这些听话的、动辄“老师说……”的学生的。

可是不到河里游,又能到哪里游呢?当时在那个小城里,建个游泳池估计跟现在在大城市里建个高尔夫球场一样,可不是穷人玩得起的。 我倒是常看到小孩子们在浴池里扑腾,不过那水不是碧波荡漾的,而是油光荡漾的。


就这样把最能学习生存技能的时光给错过了。


上了大学,有了游泳课,却总共只有两节,两个班七十来号人马,一起跳进游泳池。 水面万头攒动,煞是好看,但跟岸上比起来,也就是大家身上穿得少些,中间多点水罢了,要说游泳,恐怕走路还更快些。 那游泳池是个露天的,时维四月,序属三春,水里本来就不暖和,又必须泡够时间才能上岸。 同学们个个脸色苍白,嘴唇乌青,都体会到了当年罗盛教的伟大,于是就拼命地幻想邱少云。

终于熬到了时间,大家争先恐后地上了岸,有位女同学在水里已经有点迷糊,上得岸来,小风一吹,她就昏过去了。

会游的人游不痛快,不会游的还是不会。


工作了,偶尔同事们会结伙到外面住一阵,那些宾馆里的游泳设施是极好的,我也得了学习的机会。

可恨没有名师,一道去的只顾自己玩,我就在旁边琢磨:

一、他们为什么不沉?
二、他们为什么能动?
三、为什么我就不行?

后来壮起胆子,战战兢兢地把身体在水里摆平,咦,居然真的能漂起来,以前怎么就入水即沉呢? 想是太慌,垂死挣扎时不辨方向,往下潜泳去了。

摆平了身体毕竟还没算完,鼻子还在水里泡着呢。试着把头抬起来,刚一抬头露出鼻子,腿就往下沉。 于是又是心慌意乱,好不容易摆平的姿势立刻瓦解,扑腾一阵,又变成立姿了。

岸上的人只见我这个角落里,每隔一段时间,就扑通扑通地水花四溅,他们哪里知道这是生与死的搏斗。


有同事游累了,就过来指点几下,他们教的是划水之道。 这个我倒是学得飞快,于是就先在离岸五米的地方站稳,然后深吸一口气,脚下一蹬地,就哗啦哗啦地游上岸了,而且速度还是挺快的。 他们形容我划起水来的动静犹如大船靠岸。

后来又逐渐扩大与岸的距离,但是两个条件是必不可少的:

一、必须先站稳,因为需要蹬一下地才能获得原始加速度。
二、必须先深吸一口气,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露头换气。


目前,我的游泳水平大致是这样的: 江湖上遇到做没本钱生意的,被包了馄饨扔到水中,倘落脚处有得站,且离岸不足二十米,尚有生还之望。

否则,休矣!

评论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