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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把话说明白?

把话说明白,容易也不容易。

我曾经旁听过一个电话会议,这一头是技术人员,那一头不是,二十五分钟过去了,双方互相没听懂对方想要什么,眼看离会议结束还有五分钟,我只好出声,花五分钟把俩人搞定了。双方的英语和口音也许是造成沟通障碍的原因之一,但我认为一定不是主要原因。

我以前做过售前支持,长期的摸爬滚打中,不知不觉地形成了一套把话说明白的方法,这里总结一下,分享给大家看看。篇幅所限,这文章只谈怎么把话说清楚,而非“销售技巧”一类的煽情指南。

一、要人明白,必须自己先明白。

否则,就是“以己昏昏,使人昭昭”了。曾经有同事问我:如果一样东西,你自己不是很清楚,老板非要你出去讲给客户,怎么讲?我说:没法讲,非讲不可的话,我只讲我清楚的那部分,并在开头就诚恳地告诉客户,有些地方我是不明白的,希望得到他们的指点,如果大家都不明白,我会搜集他们的问题回去,日后一一作答。

二、自己明白之后,却要从不明白的人的角度来讲。

当一个人沉浸在话题内部时,听众就站在了他的对面,他和听众就有了对立的视野,他从里头向外看,听众从外往里瞧,不同的视角,使得他使用的话语、词汇,难以被听懂。

以上两点是最基本的原理,推论如下:

我不想把事情泛道德化,但我的观察是,说不明白话的人,一般相当自私。养心是很重要的,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去看去想。自己慷慨了,心胸宽了,不知不觉地,说话就好懂了。

尽量不使用只有自己明白的术语和行话,如果必须要用,就得用一两句话描述,这个术语在外行人眼里是干什么用的。

有时,不但要考虑别人的思路,也要考虑他们的身体条件,跟小孩和残疾人说话时,要想,依他们的身高,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当说“前后左右”这些相对方位词时,要事先约定一个共同认知的参照物。当说“东西南北”前,要问自己:你的听众对这个城市熟悉吗?

说事情要学会分层说,先说主干,再说主干有几个分支,把同一层的各个分支全部点名后,才能向深处展开。记得时时提醒听众,现在的位置在哪儿。千万别在第一个分支就开始往话题深处扎猛子,过早地钻进小巷子,会让自己都迷路的。

和“这个东西是什么”同等重要的,是“这个东西不是什么”。和“这个东西能做什么”同样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它,会出什么事”。

太艰深的预设条件、却和主线关系不大的,要及时对听众说:这个不需要了解太深,已经证明是成立的,知道结论就可以了。

暂不需要听众听懂的,要记得告诉他们:眼前不需要使劲听,后头我会再细讲。真的,听也是很耗力气的,不要磨到正题时,把听众的力气耗光了。

介绍精神层面的抽象概念时,要学会用物质世界的事物来类比。要分清楚大家的共识和自己的见解,不要挟带私货。

学会打比方很重要。很多人以为自己不会打比方,其实,当你真正了解一个事物时,你的大脑就不会使用文字来记录,而是使用画面或声音、生活里的瓶瓶罐罐、道路车马、柴米油盐来表述它。打比方,就是把这些瓶瓶罐罐描述给听众的过程,告诉你的听众,你的眼帘里浮现的是什么。

举个例子:

我的公司是向市场提供金融数据的。这些金融数据通过网络传进我们的处理器,把它们分类,使它们更有条理,再通过网络发布到各交易所、各银行去。因为网络和数据处理都是自动化的,所以我们需要计算机程序员。我们这座楼里有两种程序员:一种做网络,类似于修路的,让装载数据的卡车在上面跑。另一种,就是开车运数据的了。负责修路的人们不在乎头顶上的车运的是什么货,路不要断掉、路面别塌陷就成。开车的人也不在乎路面是石板的还是柏油的,只要装车的时候是一群猪,到货的时候别是一筐白菜就行。就是说,这两种程序员,一种保证数据能传进来送出去,另一种负责数据本身是合理正确的。

再举个例子:

面前的这件器物叫甗,念“演”。一眼看去,就会立刻注意到,这个细腰把它分成上下两部分。名字很难写很神秘,其实它就是个蒸锅,下面这个胖腿的部分叫做“鬲”(念“利”),负责烧开水,上面这个小圆锅叫“甑”(念“增”),如果可以拿回家,你就可以在甑里放小笼包子。平时咱们蒸包子还需要什么?要当心包子掉到烧开水的锅里去。古人也想到这点了,在这个细腰的地方有个铜箅子,蒸汽可以上来,包子不会掉下去。

随想的趣事

话说,北方孩子到江南去念书。出发前挺忐忑的,听说江浙那旮旯口味甜,怕自己不习惯。

到了地方打电话回家来:妈!我挺好的!这边口味一点都不甜!粽子、汤圆儿、豆腐脑儿,都是咸的!

LIFE OF PI 影评

LIFE OF PI 电影海报

LIFE OF PI 电影海报

以下内容严重剧透,必定会降低初次观看电影的乐趣,请谨慎阅读。

为了不让读者的余光看到剧透的内容,我先评论评论技术层面的亮点。摄影师跟焦的水平真是很高,一家人饭桌上的对话和舞蹈课的情节,都用了大光圈浅景深,焦点在各角色之间切换自如,游刃有余。至于出海之后的镜头,由于以特效为主,就不再特别夸奖了。

电影中无疑是用到了大量特效,海上漂流时种种奇幻的光影,和各种动物在船上的搏斗,等等都是。但李安没有滥用特效,所有的特效都是紧紧围着情节运行,没有一丝冗余。

下面开始评论电影情节,再次请读者谨慎阅读。

起初,被朋友拽进电影院时,我并不知道要看的是什么片子,只知道是李安导演的。所以,当发现放映厅是IMAX厅时,我还挺诧异的:李安的片子,恐怕只有最早期的《卧虎藏龙》适合用IMAX来表现,而后来他开始走人伦路线了,《断背山》啊《色·戒》啊什么的,这种细腻的片儿,按说根本用不着IMAX。直到那艘客轮航行在暴风雨和惊涛骇浪中、发出隆隆的吼声时,我开始想,哦,怪不得,恐怕后面一路都是IMAX的大场面了。果然,底下的一个多小时都是绚烂的视觉冲击,一直到漂流到墨西哥沙滩上的派(PI)被人发现抬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我当时就想,这么个风光、特效、动作片,对于李安来说,有点倒回到《卧虎藏龙》的感觉,成《英雄》之类的旅游宣传片了。接着,一个空虚苍白的长镜头,病床上的少年派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向两个来调查沉船细节的日本人,讲述了“他临时编出来的”、没有动物、没有神秘浮岛、却同样充满细节的漂流故事。听起初几句,我还笑着想,这孩子为了应付这两个不信奇迹的家伙,太会随机应变了,但慢慢地听下去,脊梁骨后面的冷汗就一丝丝渗了出来。再细细地去回忆第一个版本,更加觉得,这五分钟的长镜头里蕴含的信息,不亚于那一个小时的全部内容。

在第一个故事中,海难后的救生艇里,动物的出场和伤亡顺序是这样的:斑马是直接跳到救生艇上、并摔断了腿的;老虎在暴风雨时就爬上了小艇,风平浪静后却一直没露面,让人简直怀疑它在狂风巨浪中又翻回海里去了;猩猩乘坐着一堆香蕉和菠萝漂流而来,派亲自拉它上的小艇;鬣狗不知何时上的船,风雨过后从帆布下钻了出来。鬣狗首先攻击了斑马,从腿上生咬下来一大块皮肉,直到把斑马啃咬致死为止。当时的猩猩一直在拍打船舷惊叫,直到鬣狗转而攻击少年时,猩猩才出手一记重拳把鬣狗敲晕。鬣狗醒来后,简直是报复性地一口咬死了猩猩。这时,一声震天的怒吼(现场很多观众都吓了一跳,高喊“妈呀”),老虎从白帆布下一跃而出,把鬣狗毙于爪牙之下。

按说,如果老虎和鬣狗起初亲密无间地在挤在帆布底下,就轮不到鬣狗活着出场了。即使它惊觉身边是个老虎,急匆匆地跑出来,也只会缩在船舱另一角,噤声不语,绝不会嚣张地啃一口斑马,咬一口猩猩,扑一扑少年,还跟个世界之王似的,呵哈吼嘿地发出种种怪叫。如果没有故事的第二个版本,这段情节就会成为观众攻击的硬伤。而在第二个版本的人物代入后,这个情节就立刻合理了。厨子活杀水手时,妈妈只会恐惧尖叫。而厨子盯上少年时,妈妈必然会拼命。厨子对妈妈下手后,少年才会释放出心中埋藏的猛虎,怒吼一声,奋然杀死厨子。

海难的时候,乘客一个也没跑出来,反倒是住在船的最底舱、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们突破种种难关,爬上来四个。少年阅读的海上救生指南里,竟然含有指导“如何和大型食肉动物同船”的章节,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种种“漏洞”,是为了让你去怀疑它。逼着少年讲第二版故事的日本人强硬地说:香蕉漂不起来。日本人在此电影里,是纯理性的符号。他们的作用,就是提醒观众“第一个版本的故事是有漏洞的,至少有一个!你们接着去想其它的!”以此作用,让人们认真审视奇幻版故事的疑点,考虑血腥版本的合理性,而不是哂然一笑地把第二个故事当作是少年被他们逼出来的杜撰。

少年派回忆起的海难前的人们,除了家属之外,就是那个可恶的厨子和一个华人水手(吃肉汁的随喜佛教徒)。他只能回忆起和他们初次认识的场景,因为在第二个故事里,除了妈妈以外,只有他们在救生艇里实际出现过。

斑马从大船一跃而下时,华人水手用汉语大喊道:“斑马!”他喊的是他在第一个故事里的身份——斑马代表他。法国厨子当时在救生艇的另一侧,催着把小船放下去。船被斑马砸落到海里之后,就时时能听到鬣狗那嘿嘿呵呵的短促叫声了,第一次看电影时没留意到,第二次再看,听得就十分真切。不得不说,那个厨子之粗鄙可憎,除了鬣狗,好像也确实没有其它动物可以表达。

关于老虎的Richard Parker这个名字:爱伦·坡在1838年发表的小说里,写过一个海难后的同类相食,被吃者叫这个名。四十六年后,1884年,有一次真正的海难,真正的同类相食,被吃者也叫这个名字,并由此确立了英国法律上的一个成例——“必需”并非“可以”之辩护词,即使为了幸存,也不能杀人以自活。曾经有一位叫做Richard Parker的水手,参与夺船叛乱并被绞死。也曾经有一次沉船海难,二十一位遇难者中,有一位叫做Richard Parker——虽然这次他没有被吃掉。一个很古怪的表达是:Richard Parker参与了多起沉船甚至同类残杀事件。Life of Pi的原著作家Yann Martel自己说:这个名字一定意味着什么。他把老虎的名字取作Richard Parker,并非电影里所说的那么轻松有趣,而是隐喻着海难后的自相残杀互食,只是这次,Richard Parker扳回一局,成了最终的幸存者。

少年去教堂里偷喝圣水,神父声音宏亮地说:You must be thirsty. 字面意思是:你一定口渴了。背后的意思是:你一定就是Thirsty吧。在和猎人的名字调换之前,老虎的名字本来是Thirsty。

鱼在印度教里,是世界维护者毗湿奴的第一化身,从洪水中救出了人类的始祖摩奴。当少年捕到鱼并“第一次”杀生时,他泪流满面地跪谢毗湿奴,祈祷恕罪。(第二次观影时留意了一下,确实有观众笑场,为什么呢?)在一个天海莫辨的星夜,少年通过老虎的视线去看海,他看到了海洋众生的种种生和杀,最后群鱼幻变出他母亲的面容,隐喻了他的母亲“在群鱼的身体里”——第二个故事的内容。母亲眉头的吉祥痣进而幻变出一个世界,犹如他童年回忆中的毗湿奴一样。以鱼组成的、或者说和毗湿奴融合为一的母亲形象,是疗伤之圣药。对母亲的回忆,以及“母亲和毗湿奴融为一体”的冥想,抚平了少年的伤痛,他的老虎在这一夜的冥想中到达了宁静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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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格印经院

德格印经院的印刷工
摄影:@曲吉将灿


德格印经院的印刷工
摄影:@曲吉将灿

摄影:@曲吉将灿

无法掩饰我对这两张照片的喜爱。这跳跃而出的动感,把我的记忆拽回到六年前,在德格印经院要向他们顶礼致敬的冲动。

那天的游记

工场里有十个工位,我们去的时候,一些工位上在印《甘珠尔》(《大藏经》经部),另外一些在印《丹珠尔》(《大藏经》论部)。每个工位上有两名工人,一人主要负责经版的动作,一人主要负责纸的动作。以印制十张双面经文为例,两人的动作配合是这样的:

经版操作者 纸张操作者
将经版放在腿间的斜架上,使即将印制的第一面朝上。
右手刷子蘸墨或朱砂,以刷子涂抹经版。 左手从纸架上取一张纸。
双手扶持经版。 将纸铺在经版上。
双手支撑经版。 滚筒在经版上滚一次,再将经文搭在左腿上1
重复以上三步骤九次,然后使经版另一面朝上。 重复以上三步骤九次。
右手刷子蘸墨或朱砂,以刷子涂抹经版。 左手从左腿取一张纸2
双手扶持经版。 将纸的白面铺在经版上。
双手支撑经版。 滚筒在经版上滚一次,再将经文放在右手纸架上。
重复以上三步骤九次,然后换经版。 重复以上三步骤九次。
  1. 印到第十张时,这张纸不需要挂在左腿上,而是从经版上取下后,持在手中,等待经版翻面。
  2. 如果是第一张背面经文,则这张纸是从经版上取下来并直接铺在背面经版上的,参见注1。

整个过程中,二人的动作配合毫无舛错,取经版、蘸墨、刷墨、取纸、铺纸、滚印、下纸和翻经版的步骤全部一气呵成。耗时最久的是将纸铺在经版上这一步,但是在配合娴熟的工人们手下,这一步也只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而且纸张一次到位,丝毫没有比来比去的犹疑。我计了一下时,最悠闲的工人们也能在一分钟内印好十份双面经文。

文化差异和需求管理

版画原作是这样的:

耶稣受洗图

接到订单后,景德镇的师傅们的理解是这样的:

青花耶稣受洗图餐盘

青花耶稣受洗图餐盘局部

虚拟实境,回顾一下项目需求:

  • 要有一条河。
  • 河岸上要有树,远处有城堡。
  • 河里站俩人(施洗约翰和耶稣)。
  • 施洗约翰的形象是个牧羊人。
  • 施洗约翰穿袍子,耶稣只围住腰间。
  • 约翰和耶稣都是长头发。
  • 约翰用水洒在耶稣头顶上。
  • 耶稣头顶放光。
  • 施洗约翰的左腿微屈。
  • 耶稣双手抱在胸前。
  • 天开眼,有鸽子形象的圣灵飞过来。
  • 餐盘边上要有小天使,就是长两个小翅膀的光溜溜的胖娃。

谁说这盘子没按订单要求的画,我跟他急。

关于闪光灯的公益广告(一天被 @ 六百多次的感觉)

no flash

去年这个时候,和文博的一些朋友说起博物馆闪光灯太严重的问题,做了几则公益广告(之一|之二|现场劝告观众的实战),只在微博上流传,并未在现实世界的博物馆付诸实施。不料最近因为 @孔府旧藏服饰展 展厅观众用闪光灯太狠的缘故,被朋友翻出旧图并点名游街。二十四小时不到,广告被 @ 了六百多次。

虽然可以关闭 @ 通知,我还是很好奇大众的思路是怎样的,所以就任凭小黄签不停地弹出。看了看评论,基本上以“爱护文物,关闭闪光灯”出发。我为这些观众的甚高境界感到高兴,不过,他们作为博物馆礼仪的遵循者和倡导者,并不是这些广告的受众。“爱护文物、人人有责”这种口号,对于一些人有用,对于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都是很苍白无力的。

另外我也看到,很多给开闪的观众报以白眼的,或者冲过去教育他们别开闪的,多半会遭到恶语和白眼的回报。只能徒呼素质太低,无可奈何。素质低么?也许真有点低,不过这是现状,我们没办法一下子提升全民素质。虽然如此,对于实现“关闭闪光灯”这个小目标,还是有希望实现的。

所谓“君子喻以义,下句不敢说”,人为什么谈不拢?因为没有找到共同利益。

设计这两则广告的切入点,是考虑一下,用闪光灯的观众,他们关心的是什么?

他们关心文物么?不。
他们关心其他观众的感受么?不。
那么他们关心什么?
——关心的是照片或者“到此一游”的感觉。

那么,如果我们对他们说,使用闪光灯会对照片的质量、数量产生伤害,他们是不是愿意关闪光灯?
也许会。

闪光灯会影响照片的质量么?会。玻璃罩子上有个大反光,本来闪光灯算是个点光源,但玻璃罩子不是完美平面,而且上头有很多指纹、掌纹、头皮纹,这样就首先会拍到一个油腻腻的大光球。闪光灯一开,照相机就会默认减少曝光时间,展品就暗下来了,被闪亮的部位一片过曝的死白,其余部位漆黑一团。闪光灯和镜头不在一个位置上,会在展品身边留下一个微有恐怖感的鬼影。闪光灯会形成顺光拍摄,使被拍物体失去立体感。

闪光灯会影响照片数量么?会。一开闪光灯,几十张过去,电池小图标就唰唰地由绿到红了。

那么,我们就可以强调这两点,给出实例,让他们从爱护自己照片的角度出发,关掉闪光灯。不用说“爱护文物”,也不用解释为什么博物馆不欢迎闪光灯,如果可以把这些广告制作成小书签,进场时发放给他们,人对免费给自己的东西总是会多看几眼的,就可以省去很多口舌。

如果博物馆能够找到懂行的志愿者,时时在现场巡视,通过实战来演示关闭闪光灯对照片效果的提升,那就再好不过。我本人是能劝一个是一个,其实很多观众是摄影盲,不知道怎么关闪光灯而已,并不是存心跟博物馆做对,不用鄙视他们也不用骂他们,友好地跟他们说“用闪光灯效果很差的,看我给你拍一个”,往往立竿见影,他们会求着你帮着关闪光灯的。帮他关闪光的时候,再拉家常地说“开闪光灯对展品也不好,而且人家会笑话你的相机不专业(注意不要说笑话他不专业)”,效果更佳。这尊喜金刚的效果对比图,就是在首都博物馆佛像厅做现场劝阻的产物,他拍出了上面一张,我就给他演示下面一张,顿时他就求着我了。场面和谐,欢笑道别。

当时这位观众跟进了两个问题。

使用闪光灯的真实效果

一、不拍展品的情况下,我怎么知道现在闪光灯是开还是关(这说明他已经不愿意用开闪的相机对着展品了)?答:对着地面随意拍一张,看看是不是闪了。

二、那什么时候应该用闪光灯?答:其实什么时候都不需要闪光灯,你眼睛看到了满意的光影,一开闪光灯,光影就改变了。我还放下手中的厚卡片,摸出包里的5D Mark II来向他证明这一点,相机上根本没有闪光灯。我知道这个回答很简短粗暴,但跟他讲——刑侦现场光线过暗时,室内影楼拍全家福时(且是用柔光跳闪),和极亮的背景合影时(例如雪山)——就不是他用得着的知识了。

以上闪光灯效果均为PS获得,我本人还未敢在博物馆做实验。经@螺旋真理允许,使用了他的一张无意间开闪拍到的照片。印证了上面所预测的效果:大白球、死白、鬼影、顺光。只有“其余部分曝光不足”没有验证,现场本身就很亮,想必因为是瓷器,展方对照度没有控制。

关于“双修”

上乐金刚,首都博物馆藏藏传佛教造像和藏区寺院的壁画里,时常能看到一些令人迷惑的形象,就是世人所称之“双修”:男相主尊拥抱一女性形象,双唇相接,私处若有交合。

对此形象,人们有了解其含义和不了解的。对于了解的,这里就不讨论了。不了解的,又有三种态度:

一、无所谓,或者将之作为中立的猎奇。博物馆里见到此形象大喊“快来看,欢喜佛!”的,大多是这样的吧。
二、反感,认为藏传佛教不守戒律,公然诲淫,不能被称为佛教。
三、向往,认为藏传佛教可以通过纵欲手段实现佛果,极其适合当今这个物质世界里、红尘中欲望炽盛的众生。

在不了解的前提下,反感和喜欢,可能都不甚安全。我试图说说我对“双修”的理解,原本就反感的,我不指望这篇短文能改变,人的喜欢容易变成憎恶,而反过来就不容易。何况,反感此形象的,也许是出于护戒的发心。而原本对“双修”很向往的,如果他们看完此文后,十分失望,认为这里说的不是他们想听的,我就会欣慰地觉得,不管怎样,还是小小地帮到了他们。

首先是对词汇的校正。“双修”是不精确的,更确切地说法是“双运”。不是“两个物体的修行”,而是“两个概念的运用”。两个概念,通常来说,就是智慧和慈悲,或称智慧和方便。

密集金刚,江孜白居寺为什么我说“双修”不精确呢?因为“修”是一个动静很大的动词。这个字容易让人以为男女媾合的形象是修行的手段,而实际上,这是对抽象法理的具象表达。

藏传佛教造像里的男女形象,并非佛陀菩萨当众宣淫。这里的男相女相都只是象征符号,女相象征智慧,男相象征慈悲,用男女媾合的形象来表述“智悲双运才能成就佛果”以及“智悲双运即是佛果”的道理。“佛陀”是“觉悟者”的音译,佛法是要觉悟,倘若没有智慧,当然谈不上觉悟。觉悟之后还要普度众生,众生的烦恼千差万别,假如没有慈悲和因材施教的善巧方便,度化众生也是空谈。所以佛法认为,要想成就,就需要同时运用智慧和慈悲,是为“智悲双运”,或称“双运”。成就之后的佛果,也是智悲双运的。而智慧和慈悲本身,都是没有形象的,更谈不上是男是女。

不但智慧和慈悲没有形象,连佛本身都没有形象。《金刚经》说: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
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既是此意。佛是大空性,不是指某个名叫乔达摩·悉达多的肉身形象。不但双运的造像是象征符号,一切佛教造像都是不了义、不精准的象征符号。佛法所说的许多譬喻,归根结底都是针对不同根器众生的譬喻,而不是对无上正等觉的精确描述。

所以,男女媾合的形象是把佛法的抽象道理具象化的一种表达方式,不是如人们浮想联翩的,一对淫人通过交合采补而悟得人天大道——那是房中术的养生概念,不是藏传佛教试图宣说的哲学概念。

喜金刚,首都博物馆藏关于“佛所说多是譬喻”,我再啰嗦几句。众生苦恼不同,所以药方也各各有异。对嗔心大的,说慈悲最重要。对贪心盛的,说布施最重要。对傲慢心重的,说忍辱才是不二法门。这些都是善巧方便,也就是双运形象的男相表达的意思——对种种不同根器的众生说种种法,循循善诱,因材施教,不让他们升起嗔恨心,所以称“方便”为“慈悲”。

《六道轮回图》的正中央,是三种动物。鸟代表贪欲,蛇代表嗔恨,猪代表愚痴。有人对此表达着了相,就说:众生里鸟的贪心最重,蛇的嗔心最盛,猪最愚痴。且慢:鸟、猪、蛇都是畜生道的,而畜生道的因缘是愚痴。鸟再贪贪得过饿鬼么?蛇再嗔嗔得过地狱么?这不就矛盾了么?所以,鸟蛇猪只是拿人们熟悉的事物做象征符号,并非实指这三种动物的真实心境。

“观音菩萨能够从地狱中救度众生”这句话的实际意思是什么?把“观音菩萨”替换为“慈悲”,把“地狱”替换为“嗔恨”,意思就明确了:“慈悲能从嗔恨里救度众生。”观音菩萨和地狱都是语言符号。人的地狱在自我的嗔恨心里,不是埋在滚热地核深处的某个地方。话虽如此,如果有位老太太,通过每天礼拜观音像获得解脱,我当然不会意外。因为礼拜观音像时,她确实在去除自己的嗔恨心,同时累积自己的慈悲。解脱前的一刹那,她也许以为是观音菩萨在拯救她。解脱时,她就会顿悟到“原来我才是自己的观音菩萨和地狱!”

读懂这些仅仅是为了增进理解、加强记忆的象征符号,而不落在相上,是很重要的。

藏传佛教造像里的男相,称为“佛父”,女相称为“佛母”。“佛母”这个词有歧义:可以指“乔达摩·悉达多的生母摩耶夫人”,也可以指“一切诸佛依之而得究竟解脱”。佛教造像里的“佛母”指的是后者。两个类似的例子:般若波罗蜜多(智慧度)和文殊师利菩萨都被称为过“佛母”,都是这种象征手法。佛母不指任何世间男欢女爱的概念。

听说过一些恶例,说有人曲解“双修”是世俗男女交媾之意,以为依此法可得究竟,四处寻人尝试,结果疯癫了。且不说佛法奥义,就从文化教育的层面上感叹一下吧:教育很重要,没文化很可悲。

马头金刚(局部),四川博物馆藏川博的这幅《马头金刚》,主尊身畔有很多血淋淋的屠杀宰割的形象,剥皮挖心抽肠剔骨的。有人说这说明了藏传佛教“不慈悲”,和对双运形象的评判类似:“他们不守戒”。有人说这描绘的是地狱的恶报,试图维护这幅唐卡的正义性。而实际上,维护者的发心虽好,立足点却有偏差。这唐卡里受刑的形象都不是众生,而是使众生心生烦恼的种种执著,在这里以具象的人形刻画。凶神恶煞的种种形象,则是忿怒相显现的诸位护法。转换成抽象概念就是:灭除执著,善护众生。并无任何血淋淋的残忍想法。须知左上角的那四条并列的粗壮腿脚是马头明王的,而马头明王是观自在菩萨的化现,作为大慈大悲的化身,他何忍众生——哪怕是地狱众生——在其面前被屠戮呢?

LOMO若干

埃蒙小镇

埃蒙小镇真是纷乱尘世里的一方净土。

不要有边界

跟法国的同事小飞(穆斯林)介绍佛教时,说到对其它宗教和普通大众的态度,俺说,理论上说应该是和对“佛教徒”没有区别的,他说:If it were buddhism, then it should have no borders. (既然是佛教,就不应该有边界。)这是穆斯林的话,也是宗萨仁波切反复强调的正见。

@慈诚罗珠堪布:佛一再告诫弟子:要尊重异教,慈悲异教徒。对异教不能有抵触情绪,更不能诽谤。如果诽谤异教,将拖延成佛的时间。仅从这一点上,也可见佛教的包容和平等思想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