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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毛子强(一)

接到一个电话,又是找毛子强。

我说,我不是毛子强。

电话那头问:那你是谁?

我一下子被问住了,我不是毛子强,那我是谁?

以前去国企拜访客户,被传达室的老大爷拦住,不问我找谁,却问我是谁,一样一样的句式,一样让我语塞好久。

我特想知道,怎么回答能让老大爷把我放过去。我还想跟老头儿说,这问题太难了,你能不能换个问法,问我不是谁?

自打四年前开始,每到七月,就有卖保险的电话打来,喊我毛子强先生。如果是个女人,还叫得更甜腻:毛哥——带着悠长的颤音。

起初我经验不足,生硬地说:你打错了,我不是毛子强。

后来我有点怒,又补一句:请你们修改一下数据库,别再打这个电话了。

然后我懊恼地想,他们未必听说过数据库这样东西。

偌大的北京,无数个地下通道里,有无数个披头散发的小伙儿,抱着把吉他,逼哑了嗓子唱歌。旁边有无数个中年大叔,和小伙并肩摆摊儿,地上铺一块布,摊开一本阔佬花名册,毛子强就在花名册里面。

也有短信源源不断地发过来。除了一部奥迪车的车险,毛子强还请过家教,住过大北窑那边的万豪酒店,都是我的手机号。

我就有点恐慌了,这几个行业跨度挺大的,毛子强怎么总是不小心留成我的号?

我特别想找到毛子强。我脑子里转过无数次这样的镜头: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毛子强坐在大北窑某处的一个写字间里,忽然门被一脚踹开,平趴在地。京城的灰尘四下飞扬,几只蟑螂惊慌失措地奔逃藏匿。尘烟散去,我摘下墨镜,酷毙了地说:毛子强,游戏结束了!

然后我就猛扑过去,一手揪着他的领带,一手掐着他的脖子,摇得他散架地怒吼:你害老子找你找得好辛苦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一枚腐女看到这段,眼睛熠熠发光地说: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毛子强的渴求……

我也觉得,揪住领带这个动作,一脸仇恨的外表下,满满的全是爱……

像是老爹找到离家出走三年的女儿一般,像是小攻找到赌气作践自己的小受一般。

所以我决定不再文艺。灰尘散去,我一个大步跨过地上的门板,叉开五指,打他一个满天星。他木然地瘫在椅子里,一行细细的鼻血从左鼻孔涓涓流下。我从怀中摸出砖头大的手机,砰地一声,戳在桌子上,吼道:老子才是毛子强!

噼里啪啦一阵闪光灯,一群狗仔、车险销售、家教老师和万豪酒店前台,手举着拍立得和录音笔,围着我们弹冠相庆:耶耶!他终于认了!

再打出一个条幅:自己和自己的相遇。

呸!围观使文艺变成二逼。于是我决定改写如下: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毛子强在大北窑的一个写字间里。手机响了,他听到的问候是:你好,毛子强先生吗?

他的额头冒汗了,忽然感到很热。他扯下领带擦脸时,写字间里多了一个人,就是老子。

我深深地盯着他的双眼,语气平静如水:说吧,为什么栽赃我?

对《金刚经》的猜想

手书《金刚经》局部

手书《金刚经》局部

本文不涉佛法,只从语句上做一些情景再现。

每次读《金刚经》到“第十七品·究竟无我分”(注:此为昭明太子所划分的段落,非原经内容,使用是为了引述方便)时,都十分好奇,为何须菩提要再次请教佛陀“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云何降伏其心”的问题,而佛陀也再次作答。

第一次请法是《金刚经》的开头:

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
……
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因为这个问题是请法的缘起,所以,当它被反复问到时,就十分引人注目: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

佛告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所以者何。須菩提。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

留意到这一点,就会发现有其它的若干问题或者陈述出现反复现象,并且每次反复时略有出入。如“三十二相观如来”被提到三次,其中,第二次是变形为“以具足色身见如来”。“后末世颇有众生,得闻如是言说章句,生实信不?”被问过两次,“菩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被提及三次。“如来无有法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和“如来无所说法”分别被提及两三次。

平时只是读经,虽然会发现这些,但并不会去深究,大概是因为读经速度很快,一个想法出现,尚未来得及去看它,就晃过去了。亲自提笔抄写经文时,因为十分害怕会写错(一张宣纸可写五百四十多字,一旦写错,就有重写五百字之虞),所以对于每段话都反复审读乃至背诵,书写时也有了思考的空间,除了思考“所说某某,即非某某,是名某某”这些传世名句背后的含义,也可以想象说法现场的画面。

当书写《金刚经》第二遍时,推测出这样的场景:结集经典时,有多人参加会议,一个人主诵(世传是阿难),以“如是我闻”起句,引导主诵者对当时说法现场的回忆。他叙说的过程中,其他的现场闻法者也纷纷想起当时的情况,于是陆续做补充:

“当时我还听到这个!”——如是我亦闻。
“那时须菩提长老是这么问的!”
“当时佛陀还打过这样一个比方!”

主持结集的人,并不去对这些听闻者的叙述做判断,而是无所偏私地把这些回忆都收录到经文里。就成了最终的版本,有一些段落的内容互相覆盖,却又略有出入,各呈精义。

明天惊蛰

明天就是惊蛰了。
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家总挑这个时候开会。
还没睡醒的就请假缺席。
有起床气的,就在会上接着睡。

随想

深入浅出是一种美德。

想得深是自己的智慧,说得浅是对别人的慈悲。想得越深,说得越要浅,智慧和慈悲才能同时增上。

与此相反,则是自己还没想明白的东东,却用一大堆唬人的辞藻,让人不敢深问。也有个成语来形容这种现象,叫做色厉内荏。

以上随想结束,下面这段,和它没关系。因为是随想,所以是不连续的片段。下面这段,完全有悖于刚才所说的美德。对于这点,必须预先承认。

有些现象,是一个人的特质(Property),而非此人的选择(Choice),则这个人不应受到指责,也不应被勉强去做违反此特质的事情,以免给他和别人造成大而长久的痛苦。

即使这些现象不是特质而是选择,人们的本性是追逐幸福,而没有人能定义别人心里的幸福 。

指责别人的特质,就把人逼入了绝境,算是一种杀生。

这种杀生,过去真有过,而且是大规模地加诸于人的身体。现在还在发生,呈现为心和语言的暴力。

站队之前,先想想自己为何站队。了解一样东西是什么(事实,Fact)比判断它好不好(价值,Value)更重要。

事实,无是无非。想不明白这个,就容易跟自己、跟别人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