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
道教说,天官大帝生日是正月十五,地官大帝生日是七月十五,水官大帝生日是十月十五,就把这三官的生日称作三元: 正月的叫上元,七月的叫中元,十月的叫下元。上元日天官赐福,中元日地官赦罪,下元日水官解厄。
上元节就是元宵节,跟春节相去未远,大伙都趁着新年的热闹,惯性地热闹一下子,还顺便把它定做过年最后一天, 说过了元宵节,过年才算过完了。中元节就廖落一点,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隆重地过中元节,我家里是不过的, 不知道别人如何。老家有一条不小的河,也从来没有见过七月十五放河灯。
下元节更是传说了,我自己小时候不知道,也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个,所以我假设别的人知道这节日的也很少。
三位大帝都是了不得的神仙,为什么待遇厚薄如此不同?凭直觉,上中下三元,越往后越冷清,以为节日越靠前,大家越不容易忘。 然而再一想,中秋节是八月十五,比中元节更靠后,为什么八月十五就那么热闹?
又想了半天,依稀猜出端底了,大约中国的著名节日都是和吃分不开的: 除夕新年吃饺子,上元节吃元宵,端午节吃粽子(江南还吃咸鸭蛋),中秋节吃月饼。 清明节虽没有什么特色食品,却也很著名,想来是因为它前头一天寒食把人吃得难受,所以这天不论吃什么都分别甜美。 那些不著名的节日,想来是在这场天下最大的美食博览会中,被慢慢地淘汰下去了。
实际上,中元节和吃是很有关系的,只是来吃这盛宴的,不是人而是鬼。佛家不称这天是中元,而是称盂兰盆节。 盂兰盆是梵语音译,是“救倒悬”的意思,后来似乎盂兰盆被讹传为花盆,于是就有了编花篮送人的。
说有位目连和尚,差不多要修成正果了,就施展大法力,想知道他母亲托生在哪里,结果遍观三界之后,发现她堕入了饿鬼道,形容枯槁,面庞黢黑。 目连去问佛,佛称她生前不敬三宝,把饭喂狗也不斋僧,所以有此果报。目连孝心一动,就自己带了食物去孝敬老妈,可食物一到她唇边, 即化为猛火,这正是饿鬼道的规矩,在令你看到食物,却不得入口,所谓人生七苦之“求不得”。
目连无可奈何,只得又去问佛,可有解脱之法,佛说,有,就是在七月十五这天,孝子若广斋僧众,可渡七世先祖—— 弄了半天,是要为自己敲诈粮食啊——于是目连就大斋僧众,果然母亲得离饿鬼道,到王城托生为犬(按,畜生道比饿鬼道高一级)。 于是目连信心大增,又接着施斋四十九天,总算把老妈弄到天道里去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这斋僧慢慢地却成了和尚们做法事,放焰口喂饿鬼。 想来是和尚们让大伙摆上果品来,然后就借口饿鬼来赴宴了,自己放开肚肠,吃个磬尽,却敲钟摇铃,掩饰饕餮之声。
巧的是,道教把这天作为地官赦罪日,也和鬼有点关系。据说到了这天,地官大帝就要召集阴官,捧上簿册,为受冤被拘的阴魂一一平反,使得赦罪超生。 这倒仿佛基督教的审判日一样,只是咱们是每年审一次,有什么冤假错案可以及时发现,而且今年没争取到指标,明年可以再来,给鬼们一个盼头。 相比之下,基督教就不通人情得多:倘若有被冤枉下到地狱里的,还要等到审判日才能进天国,而那一日却是遥遥无期的, 公元一千年的时候就谣传要最后审判了,结果没有开庭,两千年的时候又恐慌一阵(地狱里的冤魂们是狂喜一阵),结果又没开庭, 喊过几次“狼来了”之后,以后怕是没人或鬼再信了。更何况这一审就是终审,倘若审错了,就冤沉海底了。
佛教说是渡鬼的,道教也是说是赦罪的,这两家的节日,慢慢地就合起来,成了一个节,大伙也不管是谁家的鬼了, 中元节的传说,也越来越是五花八门,佛道夹杂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
放河灯的习俗,据说是道教的,说陆为阳,水为阴,上元是天官的生日,该在阳处放花灯,到了地官的生日,就该在阴处放了, 我没有见过放河灯,也不好抒情地描写什么“一盏盏若隐若现的河灯,闪闪烁烁地顺着黑暗的大河漂去了”之类的言语,不过还是可以凭空想一想这种情景的。 河灯有放在莲蓬上的,有放在迷你小船上的,莲蓬取六根清净之意,小船慈航普渡之意,这俨然又有佛教的痕迹了。
也有一个说法,地藏菩萨一年到头,就七月十五这天睁一次眼,他当年立过“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誓言, 倘若他一睁眼就看见世界上魑魅魍魉四处横行,必然大为沮丧,没准会翻悔,大家的下辈子就没有着落了。 现在大伙放河灯给他看:这世界还太平着呢,你瞧这灯红酒绿的。好让他以为“众生度尽”指日可待,安心地闭眼再熬一年。
中国人对神仙鬼怪本来就不是太认真的,继揉道释为一家之后,又弄出许多故事来,“十三放鬼,十五收鬼”, 从这俗语上看,本来的地官赦罪,变成了监狱放风,七月十三是地府放鬼和家人团聚的日子,到十五他们就得回去了,于是大家放河灯给亲鬼们照路。 要不然,万一鬼忘了回地府的路,除了被冥吏抓回去要多吃苦头之外,还有在人间作祟的危险,因为地府关了门,鬼既然回不去,只好在人间讨生计。
有两个中元节的笑话,我以前似乎讲过。 一个说,中元节这天,森罗殿点鬼,发现十万饿鬼,一个也没回来,阎王问判官,判官问城隍,城隍问土地,土地问小鬼, 问到后来问明白了,原来是投胎做官去了。
一个说,中元节这天,森罗殿点鬼,发现十万勾魂鬼,一个也没回来,阎王问判官,判官问城隍,城隍问土地,土地问小鬼, 问到后来问明白了,女的都做了娼妓,男的都做了医生。
饿鬼一则古今通用,勾魂一则现在似可修改为:
中元节这天,森罗殿点鬼,发现十万勾魂鬼,一个也没回来,阎王问判官,判官问城隍,城隍问土地,土地问小鬼, 小鬼答道,年头里还见一个小头目,那时节还是卫生部长,还见了许多拉着病号满街转的,其余的都去干自家团药丸子的营生了。
后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还没有皈依佛教,用词轻慢,但这是我当时的真实心情,没有必要隐瞒或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