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摄影系列——安全和礼仪

巴黎·柑橘园·莫奈《睡莲》展厅

巴黎·柑橘园·莫奈《睡莲》展厅

文章所涉内容多为无定论话题,读者必有不同意之处,我喜欢您的不同意。

题图是巴黎柑橘园美术馆的莫奈《睡莲》东厅,我选它作头图,因为觉得它很能扣题。《睡莲》就这样恬静地袒露在大家面前,依地面上那条一尺高的围栏和观众相隔。博物馆无疑对观众表示了极大的信任,而观众们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博物馆和观众双方,在文物安全和公共空间礼仪这方面,都谨慎地守住了自己的本分,并为对方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我和国家博物馆在微博上的关系,是从“本分和便利”相关的一次吐槽建立起来的。国博翻新重开时,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在佛像和青铜展厅,@曲吉将灿童鞋蹲下来换镜头时,被展厅巡视低喝道:这里不许蹲坐。我们一下子炸毛了,黑暗的展厅里噼噼地响过一阵火星。在展厅里不好争执吵闹,于是到微博上来呛声:且不论“蹲坐”的原因如何,如果不想让观众坐地上,请给观众提供座位!……然后就和国博混熟了,后来和国博的小编童鞋们面基时,我们相逢一笑泯恩仇地:“原来就是你啊……来抱一抱……”

在首都博物馆大厅里跳绳

在首都博物馆大厅里跳绳
摄影:首都博物馆官微

现在,国博重开运行已经两年多了,进步十分快,比如,展厅的休息座位已经十分丰富,指示牌清晰很多,曾经喝斥观众的安保童鞋偶然也会客串讲解了。这时,俺却又深怀忧虑地注意到观众这边萌生的滥用公共空间的现象。国博提供的体面座位,一到中午,就能看到观众们四仰八叉地躺着,打呼的打呼,露点的露点。首都博物馆可以借这块地皮来哭诉一下带着孩子在大厅跳绳的行为

简单地表达厌恶、蔑视、或者一句“素质低”,既不解决问题,又只能造成对抗。我们还是想办法创造交流机会、促进沟通。这个系列的名字是博物馆展厅摄影,所以我就努力不跑题,专说和摄影相关的,而横躺在休息区座位上的、跳绳的、在展厅里吃吃喝喝的“观众”们,还是留给高人治疗吧(@义务讲解员朋朋这篇《讲讲博物馆的参观礼仪》相当全面)。

我理解很多观众不喜博物馆摄影,因此阅读本文也心情抑郁。但这篇文章,不是为了怂恿教唆摄影者触手外探,更多地占有公共资源,而是促请摄影者检视自己的行为,收敛自己的边界,更多地考虑博物馆和他人的感受。

首先要说“博物馆能否摄影”,以免这一系列文章整个成为“与博物馆无关话题”(N/A)。我看到国博转发的这个系列下面,常有留言说:“国博不让拍照啊!发这个系列干啥?”其实国博的常设展览都是可以拍照的,留言人一定是遭遇到一些不让拍照的临展了,以为是整个国博的规定。

阿波罗与达芙妮·博尔盖塞美术馆

阿波罗与达芙妮·博尔盖塞美术馆

我对博物馆有时不让拍照的现象很好奇,仔细观察之后,猜测可能的原因有这些:

私人博物馆保护其权利,通常不让拍照,例如罗马的博尔盖塞美术馆(雕塑《阿波罗与达芙妮》的藏地),进馆时要把相机存包。对私人或民间博物馆,咱们没啥说的,人家爱怎么的就怎么的。哪天人家一高兴,关门不给看了,咱也只能嘀咕一句“为富不仁”,却不能明火执仗去砸门。右图的博尔盖塞内景是我2005年很可耻地拿手机拍的——以手机渣照片说明那里不让拍照之意,绝非鼓励偷拍,请大家以我为戒。俺现在遵守规则的能力提高了,过去的烂事不藏着掖着,读者老爷请尽情鄙视。

博物馆的临展是从外馆借的,借展协议里约定禁止摄影。例如2012年夏天国博借展的《文艺复兴》,应该是这个原因。在这样的展览里,假如展方不积极阻止拍照,那么借展方就有权要求撤展,全部观众包括摄影者都会不爽。并不是说所有的临展都禁摄,比如大英博物馆和V&A的《瓷之韵》就随意拍无压力。

平面艺术比立体艺术更不乐意让人拍——说人话就是,书画不喜欢被人拍了拿出去私印或伪造。所以俺2012年9月在国博拍唐卡(展方未禁摄影)时,真的感觉很幸福啊哈哈哈。

如果摄影行为会明显促成观众滞留,则对观众数量敏感的地方禁止拍照,例如布达拉宫和敦煌莫高窟。人群的长期滞留会加速建筑的形变,或改变洞窟或建筑内的温湿度和气体构成,使脆弱的壁画变质、变色、脱落。嗯,这个说法一刀切、简单粗暴。童鞋们追问“纳税人的钱给了你们,还不去加固建筑改善通风?”而后,嗯,这些地方照做了,我们又可以预期有关“破坏建筑结构和洞窟原貌”的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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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观众不关闪光灯,或者不会关闪光灯,把博物馆闪毛了,最后一刀切地禁摄。2012年8月的《孔府旧藏服饰展》出过这么一次事情,后来解禁了,伴随着一次普及关闪的讨论。也不排除有的博物馆领导认为“照相机=闪光灯”,未雨绸缪地把大家全部搞定的。

许多观众认为,博物馆不让拍照是因为他们小心眼、唯恐摄影高手抢了他们卖画册的生意。对于这个说法,我不敢轻易附和。摄影师水平再高,手持相机、在昏暗的布光下、隔着一层会反光的展柜,拍出来的照片一定远远追不上博物馆内部自主摆布展品和布光的裸拍效果。我只花了五分钟时间,就迅速地在家里搭了一个临时拍摄台,把右图的展柜效果弥勒菩萨挂件拍成了下图的画册模样,何况博物馆的内部专业人士。

茶晶弥勒菩萨挂件

茶晶弥勒菩萨挂件

不管规则是什么,如何解释,让所有人高兴都是不可能的。大家看法都不相同,这本身是件好事,更好的是:谁不高兴都可以去骂。前面也说了,我和国博的交情就是骂出来的。不过给大家分享一个经验,为了骂得有理有据有节有效,我严格地区分了这些词汇:博物馆、博物馆的展品、博物馆的领导、博物馆的员工。问题可能是谁造成的,该赞谁,该骂谁,团结谁,抨击谁,要有策略。

以上对“能否摄影”罗嗦这么多,是为了保证下面的讨论不至于变成“童鞋你想得太多了”。马上要说的内容都是基于“能够拍照”的前提。

变色的公司内刊

变色的公司内刊

先说闪光灯。闪光灯对展品能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众说纷纭。但我围观了很久“众说纷纭”后,认为双方讨论的立足点不同,一方说的是“假如拥有科技前沿的配备”,一方强调“最脆弱的文物如何禁不起看”,举的例子都是虚拟、偶发、极端情况,这样的讨论并无实际意义。

如果我们讨论现实世界的普遍情形则是,有机质文物——书画、织物、草木、骨角、毛皮——都怕光,有的怕高频端(紫端),有的怕低频端(红端)。紫端的光子本身能量强,红端有显著的烘烤能力。是的,闪一下的时间很短,1/200秒而已,问题是我们无权决定:以怎样的速度使文物老化是可以容忍的。

右边这张图,是我在前公司偶然留意到的。紫黑色的那本放在天井大厅里五个月,天井顶部有玻璃柔化阳光;绿色那本一直锁在我的抽屉里。有光照和无光照,兄弟俩的颜色对比如此。

即使我们不认可“闪光灯对展品有伤害”的观点,也不在意闪光灯对其他观众的打扰,出于保护照片的目的,也应该避免开闪。关于这点,在《关于闪光灯的公益广告》一章里示例讨论过:只要一用闪光灯,照片就惨不忍睹了。恨你的摄影同行,就支援他一个闪光灯。这里不再赘述。

再说三脚架,快速地说一下我看到三脚架时的心声:连1/15秒都端不住的手抖症,咩哈哈哈!

抒发完浓郁的感情之后,再说点理性的:由于把相机固定住了,三脚架确实能改善照片质量。我自己不喜三脚架的原因主要有四点:

  • 它会让我更多地照顾它和相机,而使我疏远展览内容。
  • 怕它绊倒他人,特别怕徐老太路过时,有技巧地摔倒。
  • 怕它本身被踢倒,连同上面装着的沉甸甸的相机和镜头一起砸向展柜。
  • 我自己的强迫症,总觉得侵占了别人的空间,造成观众之间的敌视感。

许多博物馆禁用三脚架,可能是出于后两点。对于观众来说,我建议至少考虑头三条。即使不能从博物馆收获什么,能做到保护自己、全身而退,是起码的生存之道。

三脚架虽然能大幅度提高照片质量,依然不能和博物馆的图片部门自主布光的裸拍写真相比,所以对于大部分博物馆禁用三脚架之事,我还是不附议“博物馆害怕民间画册抢生意”说。

如果有幸遇到一个不禁用三脚架的博物馆,我建议这样使用它:

  • 尽量在角落里使用它,不要把三脚架支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上。以免自己提心吊胆,也惹人烦。
  • 拿着三脚架走动时,要把它收拢起来,尽量收短,竖直方向握着它走动。不要横着握在中间,还随着胳膊摆来摆去。
  • 谨慎观察附近的环境,不要远离支好的三脚架,当心腿脚不利索的老人和在展厅里跑来跑去的孩子。是,管教熊孩子是家长的责任,可一旦熊孩子真的出现了,躲避他们就是爱自己。

抱在前面的背包可以稳定相机

单脚架可不可以?我自己觉得它比三脚架的风险小很多,也不致造成“一人霸占五个人位置”的内疚感。所以我认为博物馆可以适当放开对单脚架的控制,只再提醒大家一句:移动时要保持单脚架的低位竖直状态,不要握着中间部位横掂着单脚架走路,更不要把它扛在肩头。

最后,简单说一下背包。在《摄影器材准备》一章我说过,要把背包抱在胸前,而非背在身后(如右图)。我还说过,抱在前面的双肩包可以方便你换镜头、装滤光片、支撑颤抖的双手,等等。我没说过的一件事是,如果包是抱在胸前的,当你在博物馆里转身时,你就很有把握不会撞到什么。博物馆嘴上没说、却心头暗暗默祷的是,如果把包抱在胸前,你和展柜之间的距离就有最起码的保证了。总之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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