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古之初

北京天文馆古观象台《遂古之初》展览已经发布,我就可以说说幕后故事了。展览前言引了屈原《天问》的头四句:“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楚辞的翻译,有现成的大家,许渊冲先生。对这四句,他的译文是(最终采用的也是):

Who could tell us at last,
when did begin the past?
How could anyone know,
the formless high and low?

不过许老离世未久,他的译作是有版权保护的。当然北京天文馆肯定会依法取得授权,但我还是自译了一个版本(未曾上墙),以备万一之需:

Who was there to tell us about
the beginning of antiquity?
How could there be a record
within the formless infinity?

展览的《甲骨记忆》一章,曾引了《诗经·商颂·殷武》中的一句“天命降监,下民有严”。后来换成了别的句子,但是在这句诗上投入心血甚多,故此敝帚自珍地记录一下。

且不说翻译,单对这句诗的汉语理解,也有大相径庭的两个流派。A派说殷王奉天命来监管,因此下民应对其恭敬。B派说上天监管着殷王,而下民也值得畏惧(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意思)。

A派可能更符合商朝的历史情况,但《商颂》应是周朝的宋人写的,整理《诗经》的又是孔子,这么一过滤,估计B派才是文字本身的意思。

我苦思良久,译出了这么一个兼顾A、B两派的版本,相信双方看了都会满意:

From Heaven above comes the governance;
From people below comes the reverence.

当时译完甚是得意,幸灾乐祸地脑补着两千年后,这块展板被后世的人们挖出,又开始争论不休:“对这句话可以有两种理解,到底是哪个?”

坑爹的传感器

最近被传感器坑了两次。

一次是智能马桶🚽,脚碰碰,掀盖,再碰碰,掀圈,第三碰,盖盖冲水。嘘嘘时正在银河落九天,无意中调整站姿,触发了第三碰,说时迟那时快,盖子飞也似地扣了下来,慌忙来了个急刹车,前列腺差点憋出内伤。

​另一次是酒店房间里的活人感应器,在红外/微波频段检测室内人体的活动,据说灵敏的可以测到呼吸。原本是用于节能的,可以代替插卡取电装置,有的酒店还把它用于夜灯,只要它感觉到人要下床,就立刻开灯伺候。然而这家酒店过于灵敏了,谁睡觉中途不翻个身呢?结果我每翻一次身,它就亮一次灯,把我惊醒。醒后更要辗转反侧,它开灯开得更勤了……

马特洪峰

被当成昆仑山的瑞士马特洪峰

留意到一部介绍长江的短视频。文案很棒(不扣EQ),但里面出了个小bug:2:51,瑞士马特洪峰被当成了昆仑山。

话说这个bug由来已久,我这里最早可以追溯到2016年某部军迷(基本面)自制片,后来马特洪峰就成了中国领土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当然,从流量至上的新媒体思路来看,“有错保留,无错引入”算是常规操作,这个bug或许只是个引流手段,是我大惊小怪了。

玉带凤蝶

玉带凤蝶(Papilio polytes ♀)

4月下旬,买了一盆小小的柠檬树。拿到家后发现树叶上有几坨“鸟粪”,细看则是凤蝶的幼虫,于是就地养了起来。后来又去花市,连虫带叶薅回来一些,总共8只。

养大几天认出,这些都是玉带凤蝶(Papilio polytes),算是最常见的凤蝶种类,网上有许多饲养经验可供参考,省了不少自己揣摩的力气。如今我这几只也都陆续羽化成蝶,自在逍遥去了,所以我也来说说饲养和拍摄心得。

作为完全变态昆虫,玉带凤蝶的生命周期分为卵(egg)、幼虫(larva)、蛹(pupa)、成虫(imago)等4个阶段。我这些凤蝶拿回来就是幼虫,所以只能从这个阶段讲起。

玉带凤蝶幼虫蜕皮

幼虫就是个干饭机器,每天抱着树叶吃了睡睡了吃。它们在化蛹之前要蜕几次皮,每次蜕皮后都目视可见地长大一圈。蜕皮之后,它们会很快把除头壳以外的旧皮吃掉。由于我这几只凤蝶是半路请来的,又混养在同一棵小树上,并且它们销毁痕迹速度很快,无法见证每次蜕皮,因此无法给出“从幼虫到蛹总共蜕几次皮”的数据。网上说是5次左右,那我就相信吧。对我而言,幼虫期有多久更重要,因为它关乎小家伙们要把我栓家里多久。从买树见虫(4月22日)到最后一只凤蝶化蛹(5月11日),中间总共19天。

低龄的凤蝶幼虫拟态为灰绿-污白相间的鸟粪,要仔细观察,才能从它头尾两端各一对白色小角辨认出来。到了高龄幼虫的时候,它又会化为另一种拟态,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假眼,如果受到近距离惊扰,还会从头部后上方翻出一对紫红色的臭角腺(臭脚味儿的,相当销魂)。有眼有信子,看起来就像一条小蛇了。

玉带凤蝶高龄幼虫的臭角腺

臭角腺的颜色也是识别凤蝶种类的方法之一,假如是柑橘凤蝶(同样生活在芸香科植物上),臭角腺就是橘黄色的了。

(文章并未烂尾,下方有分页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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冕洞透镜事件

最近,一则新闻《我国科研人员首次观测到电磁波动态传播》出现在各大科技媒体上,其核心内容是:“太阳日冕的特殊结构以及行星等大型天体可作为电磁信号放大器,或可实现星际间通讯或者能量传输。相关研究成果发表在《自然·通讯》上。”

猛一看,大家会惊呼:《三体》诚不我欺!弹拨太阳发送广播莫非马上要变成现实了?

实际上,这是对论文的错误解读。找来《自然·通讯》上的原始论文,说的内容其实是:“特定形状的太阳冕洞能够使磁流动力波聚焦,类似的效应应可在具有磁场的行星、其他恒星或星系找到。该透镜过程可用于冕震学的研究。”

这里的要点有四个:

  1. 被影响的是磁流体动力波(简称磁流波),不是电磁波。磁流波以等离子体作为介质,和不需要介质的电磁波不是一回事。在这项研究里,磁流波没有离开日冕。
  2. 是聚焦不是放大。这项研究里,磁流波从太阳耀斑开始扩散,途径一个冕洞后,部分磁流波发生聚焦,焦点处的波幅比扩散期的大,但远小于耀斑源头的波幅。
  3. 只有特定形状与密度的冕洞可以观察到这种透镜效应。在这项研究里,聚焦发生在冕洞的一个月牙形湾区。
  4. 该现象的潜在应用是对冕震学的研究,也就是对日冕内发生的震动的研究,而非用于星际通讯或者能量传输,因为磁流波未能离开日冕,并且没有放大原始信号。

要点总结完毕,接下来,我们详细梳理一下:

这项研究早在2022年就已提交,使用的是2011年的观测数据(感叹:要在科学前沿做出新发现,真的太难太难了)。具体的观测事件是这样的: 2011年2月24日,日地关系观测台B星(STEREO-B)观测到太阳表面一处耀斑爆发。这颗卫星当时运行在尾随地球约95°的环日轨道上,所以它看到的是当时太阳的背面。从地球方向看过去,则能够看到这个耀斑激荡出的磁流波(等离子体受磁场影响表现出的波),就像海底火山激发的海啸波浪一样,从太阳边缘出现,缓缓绕到正面来。对磁流波的后续观测,由运行在地球身边的太阳动力学观测台(SDO)所完成。

日地关系观测台B星观测到的太阳耀斑(红圈)和冕洞(白圈)
从太阳动力学观测台的数据得到的磁流波聚焦现象

磁流波以耀斑为中心向外扩散的途中,经过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冕洞(日冕上的较冷、较稀薄的磁场开放区域)。通过分析SDO的观测数据,中国研究人员发现,在这个冕洞的一个月牙形开口的湾区,磁流波的“波浪”前沿(波前)发生了过去从未观测过的现象:原本外凸的波前呈现出内凹,最后聚焦在一个点上,就像光/电磁波通过透镜聚焦一样。

——顺便说说,原始论文中常常以光/电磁波通过透镜打比方,或许是报道解读出现偏差的原因。

研究人员认为,冕洞里的磁场由单一极性主导,并且物质比冕洞周围更稀薄,这里的阿尔文速度(衡量磁流波的一个速度)较高,当磁流波离开冕洞后,就朝向阿尔文速度较低的区域偏折。通过数学模拟,研究人员重现了磁流波聚焦的现象。

对磁流波聚焦现象的数学模拟

总而言之,这项研究的内容是日冕内物质的运动现象,并未讨论它对电磁波(包括光)的影响,研究并未涉及通讯或能量传输的话题。

栖霞寺舍利塔释迦牟尼八相图

南京栖霞寺舍利塔须弥座束腰部分所雕释迦牟尼八相图。今天手边的事告一段落,解读一下。

一、入胎。右侧菩萨乘六牙白象翩然而下,左侧宫室里应是净饭王和摩耶夫人。

二、降生。右侧摩耶夫人手攀无忧树,悉达多从胁下出生,有宫人托盘承接。左侧画面悉达多坐于台上,上方九龙吐水沐浴,净饭王和摩耶夫人分立两侧。

三、出游。把生老病死和沙门合到一幅画面里,左侧房屋内,左间是死,右间是病,墙下有孕妇倚坐,树旁立老人,马前立沙门。

有人认为当街分娩不合理,“生”应与“病”对换。但室内画面中只能看到侍奉汤药和拭泪姿态,找不到分娩元素。而孕妇倚墙而坐足以表达临盆之意,无需明确刻画分娩场面。

四、逾城。马前是车匿,左下方分别是落发(右)和贸衣(左),左上方是苦行。

五、受糜。右侧避雷针遮挡处是沐浴,树神援手助悉达多上岸。左上方是“乳糜涌沸,出高七仞”的异象,左下方是牧女供养。

六、说法。二商主奉麨蜜,四天王奉石钵。

七、降魔。魔军的攻击,近身化为莲花。空中有风雨雷电。

按说这一幅应该在“说法”之前,但原作顺序如此。

八、涅槃。右侧是双林入灭,左侧是荼毗自燃。

秘鲁印加

“帐”和“账”

今天看到这么一条微博:

【“帐号”应为“账号”,#国家语委回应多家网络平台长期用错字##账与帐很多人分不清# 多个社交软件和平台的用户登录页面、用户协议、隐私政策等相关表述中多处使用的是“帐号”。7月4日,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工作人员在答复长江日报记者时表示,已拟函请中央网信办网络综合治理局指导平台纠正。(记者:张维纳 制作:熊丽  审看:周琛)

来源:微博

其实呢,“帐”是本字。《说文解字》和《康熙字典》均有“帐”无“账”,《康熙字典》“帐”下注:“又计簿也”。《镜花缘》第九十二回,李汝珍借丫鬟玉儿之口,对“账”字吐槽一番——清代有炫学式钻冷门咬文嚼字之风,李汝珍恐怕是从《康熙字典》找的灵感:

兰言道:“玉儿,你既这样聪明,我再考你一考:请教店铺之‘铺’,应做何写?”玉儿道:“应写金旁之‘铺’。”兰言道:“帐目之‘帐’呢?”玉儿道:“此字才女只好考那乡村未曾读书之人。我记得古人字书于帐字之下都注‘计簿’二字,谁知后人妄作聪明,忽然改作贝旁,其实并无出处。这是乡村俗子所写之字,今才女忽然考我,未免把我玉儿看的过于不知文了。”兰言道:“玉老先生莫动气,是我唐突,罚一杯!”

《镜花缘》第九十二回

下图是《红楼梦》八十回校本里的“帐”字。

红楼梦
人民文学出版社《红楼梦八十回校本》

虽然语委的规范是要承认的,但这个规范向多少“约定俗成”低过头让过步,大家也明白。“帐户”即使“不合规范”,也是“正确而不合规范”,不是“登陆系统”“请稍后”“飞跃木星”那样的硬伤。若说它是错别字,就有点“反认他乡是故乡”了。

兼听则明,再放一个图,是《故事新编·出关》里的“账”字。在白话文蓬勃发展的时期,迅哥儿用什么字都可以算是新文化,不算错,也不能当规范。他在《兔和猫》里用过“波菜”和“青酸钾”,我们都不会揪他。

人民文学出版社《故事新编》

五渔村的水母

2005年5月29日 摄于Cinque Terre(五渔村)

终于知道18年前在五渔村的海里看到的这个蛰人的生物是什么了!Forskalia,大陆译叶水母属,台湾译歪钟水母属。它不是单独的生物个体,而是同一受精卵孵出的“多胞胎”,虽然基因相同,它们却各自具有、并且各自只有特定的生理功能,如运动、消化、繁殖、捕食,如果离开群落就无法独立生存。

这两年写的科普文章汇总

为国家航天局撰写的,微信公众号“中国的航天”:

为中国科协撰写的,主要发在微信公众号“科学辟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