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的面纱——大气

大气,天体的面纱。它遮挡人类的视线,隐藏天体的秘密。不过有时,它透露的秘密,比它掩盖的还要多。

在天文学的懵懂时代,人类认知的宇宙还挺小。那时,我们对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还相当满意。后来,人类的自信心遭到接二连三的打击。地球先被拉下了宇宙中心的宝座,太阳也只是组成银河系的像素之一,银河系在宇宙中更是沧海一粟。

面对浩瀚的宇宙,我们倍感孤独。群居生物的习性发作,总想找个伴,至少,知道他们存在也好。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开始探索系外行星,还特别在意处于宜居带、有大气的那些。

因为,对于生命来说,大气非常重要。

多亏大气的庇护,地球才没有变成月亮那样的麻子。每年的那几个日子,我们可以手牵手去看流星雨,而不是猫在地下掩体里躲避陨石袭击。

不管是去看流星雨还是躲避陨石,首先“我们”得存在。生命的物质运输需要流体才能完成。有了大气,行星表面就有了留住液体的条件,否则,任何液体都会即刻沸腾。对于碳基生命来说,大气更是物质循环的必要一环。

白天,大气能阻挡热量长驱直入。夜晚,它又能延缓热量散失,使行星的昼夜温差不至于太离谱。当整个星球热量分布不均时,它还能帮着搅匀一下。一到台风季,就是地球大气在喊:“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台风确实是个灾害,然而,从此再也没有台风,则是灾难

如何发现其他行星的大气呢?

1761年,米哈伊尔·罗蒙诺索夫观测金星凌日时发现,当金星刚刚接触太阳边缘时,它周围有一圈模糊发亮的圆环。他由此判断金星存在大气。

金星跑在地球内圈,可以借助太阳发现它的大气。那么,对于地球外圈的,该求谁帮忙呢?我们可以利用掩星的机会。当行星穿越于地球和遥远恒星之间时,那颗恒星的星光通过行星大气,亮度和光谱都会发生改变。这样,我们不但可以知道这颗行星有无大气,甚至还能知道它大气的成分。20世纪80年代,人们借助掩星,就初步认识了冥王星大气,远远早于“新视野号”亲临现场拍下的这张著名的照片。

随着科技的提高,现在对大气光谱的分析已不限于可见光,而可以覆盖很宽的电磁波谱。微波、红外、紫外、X射线直到γ射线,都可以做到了。最近,“金星大气可能含有磷化氢”的论点(此事尚在争议中,2021年4月19日刚刚更番),就是基于对远红外至微波波段的频谱分析得到的发现。

对于系外行星也可以用类似的方法。比如一颗系外行星公转时能局部遮掩中心恒星,那么,它从恒星前面经过时,就会带来光谱变化,只是由于极其遥远的距离,这种变化十分微弱,测量误差比较大。有一些辅助手段可以修正数据:当这颗行星运行到对侧时,它贡献的是反射光谱,和遮掩恒星时的吸收光谱两相对照,综合分析,数据就会可靠得多。

行星大气的成分,由原始吸积和后期演化共同决定。在原始星云中最丰富而且不太重的元素,是氢氦(作为恒星的原料)和碳氮氧(作为中型恒星的矿渣)。所以,氢、氦这些宇宙中压倒多数的气体,以及氮气、甲烷、氨气、水、二氧化碳这些化学性质较稳定的分子,成了行星大气成分列表上的常客,非常单调,十分合理。氧气不会构成行星的原始大气,因为它太活泼了,会被其他元素迅速娶光。地球上的氧气是以蓝藻为代表的老前辈们一代代淘换的结果,向它们致敬。

行星需要满足一些条件,才能持续拥有大气——顺便说说,对于略具规模的天体,完全没有大气是不可能的,本文所说“没有大气”是个直观简洁表达。

  • 首先,要想留住大气,行星必须够胖。大气是被行星引力拴住的,气体粒子只要不超出行星表面的逃逸速度,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
  • 其次,拥有大气的行星一般不太热。高温意味着气体粒子运动得快,超过逃逸速度,也就一去不回头了。
  • 第三,重粒子比轻粒子更容易留下来。在同样温度下(平均动能相同),氢比氧速度快三倍,逃逸的机会大得多。
  • 最后,如果行星自带较强磁场,那么它就可以防御高能粒子的轰击,或者把轰击产生的离子导回行星,从而防止大气流失。

拿这些小规则,在太阳系里做做应用题:

水星非常小,离太阳极近,所以头两个条件它都满足不了,就留不住大气层。它有个很强的磁场,却只是螳臂当车。它也算有一丁点“大气”,还不是它自己的,而是从太阳袭来的太阳风,混合着从表面逐渐剥离气化的岩石,综合压强一纳帕(10⁻⁹Pa,地球大气压的百万亿分之一),这个数量级就等于没有大气。

金星的质量很接近地球,而且它的大气成分主要是较重的二氧化碳,所以它能保留相当浓密的大气。但它离太阳还是近了些,并且自身没有磁场。所以太阳风能够深入金星大气层,不断带走较轻的成分。分析太阳风吹离的尾端发现,其中氢氧比率接近2:1,符合水的分子式,这意味着金星正在持续脱水。

地球在太阳系里是最大的岩质行星,离太阳不远不近,氮气和氧气都是相当重的分子。除此之外,地球还有个磁场,把自己妥妥罩住。所以,地球大气相当稳定。

火星质量只有地球的十分之一,曾经有个磁场却早已失去,所以它的大气层被太阳风逐渐剥离。幸好它离太阳较远,气温较低,还能保住大气中的二氧化碳,而它曾经拥有的海洋,就大部分消失在太空中了。

小行星带的成员们个子都太小,而且还不够冷,都留不住大气层。

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这四颗巨行星的个头,再加上它们和太阳的距离优势,毫无疑问可以留住大气,不管是甲烷、氨气、水,还是最轻的氦气氢气,统统不成问题。木星更是有一个无与伦比的强大磁场,吃得那么胖还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实在是霸道极了。

冥王星(我们依然爱它)虽然个头很小,但它距离太阳极远,温度极低,还是能保有少许氮气的。由于冥王星的轨道很扁,氮气在远日点会大量凝固坠地,它的大气很可能随季节变化。“新视野号”2015年掠过时,它的大气压是一帕(地球大气压的十万分之一),比水星还要争气多了。

按照这个套路看下去,太阳系的绝大多数天体都不令人意外。只有一颗比较另类,就是土卫六。它拥有浓重的大气层,氮气为主,甲烷为辅,表面大气压是地球上的1.5倍!提起它来,人们就忍不住要拿木卫三对比:“木卫三没有大气,你凭什么有?”太阳系这两颗最大的卫星质量相若,都运行在离太阳较远的寒冷轨道上。所不同者,木卫三离太阳近一点,却有木星的大磁场罩着。土卫六离太阳远一些,土星的磁场却很弱。对比一番,各擅胜场。所以,为何土卫六能拥有浓重的大气层,或者换个问题,为什么木卫三保不住大气层,目前仍然众说纷纭。

反过来想,当我们看到系外行星具有大气,并且知道其成分,那么它的基本面貌也可以倒推。例如,大气成分有大量氢氦的,必定质量极大,离主星远的会比较稳定,反之则会被主星迅速扒光(如“热木星”HD209458b)。大气成分中,重原子占优的,则很可能是岩质。为防止大气凝固,它离主星不会太远。由于温度较高,它多半质量大,或有磁场护体。另外,只要行星拥有足够的大气,它的表面就会比较光洁,不会千疮百孔,即使撞伤,也能风化修复。

质量大到足以被探测的系外行星,假如没有大气,又会是什么样子呢?首先,它必然是类地行星。其次,它一定离主星极近(可与测得的行星轨道印证),这样才能被剥离大气。第三,它很可能已被主星潮汐锁定。

战神之子——火星的卫星

火卫一(Phobos,图源NASA)

1610年7月底,伽利略用他自制的望远镜隐约看到了土星环。虽然并不确知土星两侧的模糊光斑是什么,他还是给同行们写信,以易位构词的加密方式,谨慎地锁定这一新发现的归属。信中,他把“Altissimum planetam tergeminum observavi”(拉丁语:“我看到最高那颗行星由三部分构成”)打乱重组,代之以一串天书:

Smaismrmilmepoetaleumibunenugttauiras.

收到信的人,就有开普勒。他对这条暗语反复推敲,结果是:

Salve umbistineum geminatum Martia proles.

拉丁语:致意!狂怒的双胞胎,战神火星之子。

开普勒尝试往火星方向破译,并非偶然。1610年上半年,伽利略发现了木星的四颗最大卫星。开普勒从那时就开始猜想:地球有一颗卫星,木星有四颗,那么火星介于其间,卫星应有两颗?

开普勒没能拆解伽利略的字谜,语法也有问题(umbistineum就不是个合乎语法的拉丁词汇),并且,从今天的科学认知来看,他的卫星递增猜想也没有道理。可是,冥冥之中,作为“天空立法者”,似乎他说什么,大自然就得长成这样子。1877年8月,阿萨夫·霍尔在美国海军天文台,陆续发现了火星的两颗卫星——“狂怒的双胞胎,战神火星之子”。

(开普勒把伽利略另一条暗语错解为“木星上有个红点,依数学路径移动”,大自然只好遵命,在木星表面布置了大红斑。)

过了百十来年,又出了一则定量的神预言:1726年,乔纳森·斯威夫特在《格列佛游记》中描写了飞行岛“拉普达”(对,就是宫崎骏《天空之城》的致敬式同名“拉普达”),那里的岛民科技先进,他们发现了火星有两颗卫星,分别以10小时和21.5小时的周期环绕火星运行。

火卫一和火卫二的实际公转周期分别是7.66小时和30.31小时。数量级算是对了,是吧?

所以,火卫上许多特征地形的命名,除了发现者、研究者之外,还有开普勒、斯威夫特、《格列佛游记》里的人物、景点,向这些歪打正着泄露天机的大神们致敬。

月球和两颗火卫在同一距离的大小对比

许多人听到“卫星”,会想起月球或者木星身边那四个大家伙。而这两颗火卫,却能带来严重的心理落差。它们小得可怜:火卫一平均直径22.5千米,火卫二12.4千米。给大家一个快速直观的印象:月球上的哥白尼环形山,直径就有93千米呢。它们太小太轻了,无法靠自身重力坍缩成一个球体。所以,与其说这是两颗卫星,还不如说是两座山、两块大石头。

在地球上体重70公斤的人,到了火卫一表面,会觉得自己只剩40克,真是身轻如燕。火卫二的重力更弱,它表面的逃逸速度仅有每秒5.6米。假如在这里办运动会,只能安排举重、棋牌、电竞这些斯文项目,而体操、田径之类的,一个用力过猛,运动员就消失在茫茫太空,损失太惨重了。

不仅个头奇小,这两颗卫星还非常暗淡。照到上面的太阳光,它们只能反射7%(对比:月球13%,火星15%)。

把这么小、这么暗的物体放到火星的距离上,还能被发现,真是很了不起。这里面并非全靠好运气。首先,霍尔使用的设备,是当时世界上口径最大的66厘米折射望远镜;其次,他开始观测的日子,距火星大冲(9月2日)不到一个月。霍尔发现火卫二当天(8月12日),火星到地球只有0.4个日地距离,随后几天,火星离地球越来越近,有充分的时间来核实,他看到的微弱光点是陪伴火星运动的。

火卫二(Deimos,图源NASA)

火卫一的英文名叫做Phobos,火卫二叫Deimos。在希腊神话里,他们是战神阿瑞斯和爱神阿佛洛狄忒(罗马神话称为玛尔斯和维纳斯)所生的一对双胞胎,象征畏惧和恐怖,常常紧随其父,出现在战场上。

这两颗卫星距离火星非常非常近:火卫一的轨道半长轴只有2.76个火星半径,火卫二相对较远,但也仅有6.92个。再各自扣除一个火星半径,以得到它们相对火星表面的飞行高度,就更是在和火星跳贴面舞了。对比一下:地月之间的空间,最宽时可以并排摆下其它七大行星呢(114个火星半径)!

于是,从火星上看,两颗卫星的视觉效果,尤其火卫一,会让地球人很不习惯。

首先,火卫一自西向东的公转速度超越了火星的自转。这样,在火星上,就会看到一枚土豆从西方冉冉升起,以极易察觉的速度,在西沉的群星中逆流而上,划过长空,4小时15分钟后沉入东方地平线。每个火星日,它大约西升东落两次。

(其实我们的月球、以及太阳系的绝大多数卫星,都是从西向东公转的,只是它们跑得太慢,追不上主星的自转,所以从主星表面看起来,像是东升西落。)

火卫二稍微“正常”些,它还是东升西落的。但它也在努力向东追赶火星的自转,所以它的东升西落,在匆匆旋转的星空衬托下,显得格外悠长。每2.7个火星日,它才会出没一次。比起火卫一来,它又小又远,从火星上看,只是一颗较大较亮的星,轻易意识不到这是个“月亮”。

火卫一每0.32天完成一次朔望,火卫二则每1.26天一次。不管从那颗“月亮”来算,火星上的“月”都太短,没什么历法意义。

其次,和火卫的公转轨道比起来,火星的半径就不可忽略了。火卫一在(火星)地平线附近时,距离明显比它过中天时更远。动笔画一画可以求得,它在地平线附近时,距离观察者大约2.57个火星半径,而它过中天时,则只有1.76个。地平线附近的火卫一的张角(0.14°),只有它过中天时(0.2°)的70%左右,这个区别,对于火星表面观察者来说,相当明显。

相比而言,由于地月之间的极远距离,我们留意不到月球的这个视觉差异。甚至,还因为建筑的烘托,反而觉得地平线附近的月球更大些。

第三,两颗卫星在赤道面附近低飞,由于行星球面的遮掩,在火星的高纬度地区,无法看到这两颗卫星。70.4°以上的极地看不到火卫一,82.7°以上瞧不见火卫二。

最后,火卫一特别容易走进火星的巨大阴影里,这时,朝向夜面的低纬度地区,全都能看到这场“月全食”,几乎每晚都有。与之相对的是,两颗火卫的尺寸都不能完全遮挡太阳,“日全食”是不可能发生的。火卫一还能勉强称“环食”,火卫二就只能叫做“凌日”了。

由于火卫们离得近,转得快,凌日几乎每天都在火星某处上演,而对于固定一处的观察者来说,只能等每火星年两次的“食季”。每个“食季”里,可以看到大约六次火卫一、及最多一次火卫二凌日。

火卫一凌日(图源NASA)

图为2013年8月20日,“好奇号”拍摄的火卫一凌日。我们“天问一号”的计划着陆地点在乌托邦平原南端,属于中低纬度,盼望它也能分享火卫凌日的奇观。

离主星极近,公转轨道极圆,所以毫无悬念地,这两颗火卫都已经被火星潮汐锁定,始终只以固定的半面朝向火星,就像我们的月球那样。但潮汐作用最终会毁掉火卫一:它正在逐渐缩小轨道,每百年朝火星下降两米。大约3千万到5千万年内,它会突破火星的洛希极限,解体化为星环,坠落火星。火卫二则被潮汐作用渐渐推远。

这两颗行星的起源尚在争议中,主要的假说有捕获、吸积和撞击。它们的低密度、低反照率等特征,很像附近小行星带里的C型、D型小行星,而它们非常规整的近圆轨道又不像是临时凑合的作品,有人认为它们最初可能是作为一个联体被捕获的,被潮汐力拆分后,各自到了现在的位置。对火卫一的热红外探测显示,它富含硅酸盐成分,和火星表面很相似,从这点看,很像是撞击的结果。也有人认为,过去可能有大量小天体环绕火星运行,甚至形成过较大的卫星,这两颗卫星是星环或卫星解体后的残留。

如果能登陆火卫,现场采集岩石土壤,相信能获得火卫起源的可靠证据。2011年11月,俄罗斯的“福布斯-土壤号”(Fobos-Grunt)原计划登陆火卫一、搜集土壤并返回。可惜这枚探测器变轨失败,最终坠毁在地球大气层。

和“福布斯-土壤号”一道坠毁的,还有我们的探测器。“萤火一号”搭车同往,不幸遇难。

匆匆十年弹指一挥,这次我们不搭车了,让“天问一号”自己飞。目前,“天问一号”在停泊轨道运行,远火点大约18个火星半径,近火点距离火星表面只有280千米(0.0826火星半径)。它走的是极地轨道,远则俯瞰火星火卫,近则穿行二者之间。除了预设的火星探测任务,它能否带来与火卫有关的惊喜,让我们拭目以待。

飘洋过海到隔壁

翻阅行星探测史时,会发现一些匪夷所思的数字。比如:

“信使号”(MESSENGER)2004年8月3日发射,2011年3月18日进入环绕水星飞行的轨道。历时6年7个月。

“新视野号”(New Horizons)2006年1月19日发射,2015年7月14日飞越冥王星,历时9年半。

水星是距离太阳最近的行星,跑在地球的内圈,即使和地球隔着太阳遥遥相对(所谓“上合”)时,最远也不过1.5个天文单位(AU,即日地平均距离)。而冥王星曾是最遥远的行星(至少,“新视野号”发射时,它还是呐),“新视野号”遇见冥王星时,已经离地球32AU了。

为什么跑到冥王星只用了9年半,而到水星却要超过6年半呢?是不是“信使号”项目组把科研经费A掉了?

其实,一切都出于无奈。水星的公转轨道位于太阳重力场的深处。探测器从地球出发,如果划一条简单弧线去水星,那么,与其说它前往水星,还不如说它在坠向太阳。打个比方:四楼阳台上,一个大汉手滑,丢下一个铅球,嚷着让二楼阳台的孩子接住,结果会怎样呢?

地球就是四楼的大汉,水星就是二楼的孩子。已经挣脱地球引力的探测器,再被质量巨大的太阳持续加速之后,表面重力加速度只有地球38%的水星根本抓不住它。

假如不考虑绕飞,而只是从表面掠过的话,项目就会容易得多。“水手10号”探测器(Mariner 10),1973年11月3日发射,只花了3个月(次年2月5日)就跑到水星身边了。但它跑得实在太快,无法入轨,最终围着太阳转了下去,和行星们平起平坐,级别还挺高呢。

其实拿“新视野号”来比较,并不太公平,对吧。“新视野号”也只是飞掠,倘若任务是绕冥飞行的话,就也要考虑抵达速度和刹车问题,不能跑太快。更公平的比较对象,是用了6年8个月落户土星的“卡西尼号”(Cassini)。

回到原题上来。那么,我们多装些推进剂,让探测器自己猛踩刹车,行不行?

真不行。即便是很“省油”的最终方案,推进剂依然占掉了探测器总质量的54%,再加燃料的话,就要换重型火箭才能升空。并且,推进剂容器和隔热系统(对于阳光炽烈的水星探测很重要!)全都要重新设计,项目组承受不了这个成本。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应用物理实验室的官网上,项目组答问时,非常老实地说:这个项目,推迟升空的话,就基本会被砍掉了……

推进剂对于“信使号”入轨后的科研工作也很宝贵。水星太小了,太阳太近太大了,在强烈的引力干扰下,绕飞水星需要大量燃料维持轨道。把推进剂留给科研探测,比花在路上值。

于是,“信使号”前往水星时,利用行星引力逐层降轨,走了极其迂回的一条道路,参与引力变轨的行星有地球、金星甚至水星自己。这个方案省油耗时。发射升空后,它飞掠了1次地球、2次金星、3次水星,到第4次遇见水星时,才算正式抵达。

2004年8月3日上天后,它先沿着近似地球轨道的椭圆兜了一圈,过了整整一个地球年,2005年8月2日,它再次和地球会合,并被地球引力甩向内圈。然后,它在地球和金星之间转了近3圈,期间2次飞掠金星。

第1次飞掠时,它把轨道调整为和金星公转周期同步。这样,经过整整一个金星年(225天),它们就可以在同一点再次相遇。

2007年6月5日,“信使号”第2次飞掠金星,并被丢往水星方向。它的轨道变成一个很扁的椭圆,近日点在水星轨道、远日点在金星轨道。

换言之,刚才说的四楼大汉丢铅球,现在挪到三楼丢了,二楼的小朋友感觉好了些。

不过,此时的“信使号”通过近日点(即水星轨道)时,秒速大约62.5千米,水星还是接不住(水星公转秒速39~59千米)。事实上,“信使号”升空后不到3年半(2008年1月14日),就已到过水星,只是这次刹不住车,喊声“嗨”就绝尘而去了。

怎么办呢?一次接不住,那就多见几次面,每次慢一点吧。为了和水星约会,“信使号”陆续做了5次深空变轨(DSM)。它耐心地围着太阳转了11圈半,期间遇到3次水星。每次见面,它都把速度降一点,把轨道缩一点。到第4次相会时,水星终于能够留住它了。

2011年3月18日,“信使号”正式进入环水轨道,成了水星的一颗人造卫星。此刻它离地球1.6亿千米,可是回顾来路,它已经绕日飞行了15.2圈,全程79亿千米,相当于从天王星走直线到太阳,再走直线去一趟“新视野号”遇见冥王星的位置。

咦?这么说,“信使号”走这么“慢”有情可原了。但是,它6年半走了一个天王星加一个冥王星,而“新视野号”花9年半才到冥王星,那么,是“新视野号”项目组A掉了科研经费?

其实也没有。“信使号”的6年半,一直在太阳附近高速运行,而“新视野号”则脸朝外飞,被太阳拖着后腿,越飞越慢。越过木星轨道后,速度已经降到每秒十几千米。只不过,在水星附近,飞到每秒四五十千米依然跳不出太阳的手心,而在木星以外,十几千米的秒速就足以冲出太阳系了。

“信使号”的轨迹,虽前无古人,却后有来者。2018年10月20日,欧洲空间局的“贝皮可伦坡号”(BepiColombo)绕水探测器发射升空,它也会采用“信使号”式的路径,眼睛瞅着别处,假装随便逛逛,飞掠1次地球、2次金星、6次水星、到第7次才入轨。一切顺利的话,它将在2025年11月2日入轨,全程耗时7年出头,比“信使号”还要多出5个月。

由于前往水星的路上节省了大量推进剂,“信使号”花了7个月完成既定探测项目后,又加班3年半,直到2015年4月30日才坠落水星。能在绕水轨道上坚持4年多,非常了不起。看似浪费时间的路径,还是很值得的。

空气阻力

总有人担心停在窗台上的小斑鸠会摔死,想把它接进来。这个担心并无必要。为了说明这一点,我根据标准的空气阻力公式,写个小程序产生几组数据。即使小鸟只会本能展翅下坠,掉到十米时,速度就满格了,每秒才六七米,相当于人掉到两米时的速度(何况尺寸越小还越抗摔——另一个故事)。白颊黑雁一出壳就能跳百余米的高崖,是有物理支撑的。

duckling = (1.8, 0.1 * 0.15, 0.08)
dove     = (2.3, 0.1 * 0.30, 0.15)
human    = (1.2, 0.4 * 1.75, 60)
vacuum   = (0, 1, 1)

(dragcoeff, S, m) = dove

airdens = 1.293
g = 9.8
G = m * g

height = 60
dt = 0.001

i = 0
v = 0
h = 0
while h < height:
    drag = 0.5 * dragcoeff * airdens * S * v**2

    if i % 100 == 0:
        print("%.3g, %.3g, %.3g, %0.2g" % (dt * i, h, v, drag / G))

    if (abs(drag / G - 1) < 1E-3):
        break

    v += (G - drag) / m * dt
    h += v * dt
    i += 1

越冬的家燕

昨天留意到,成都还有家燕!也许是留着没走,也许是从更北之地飞来的,觉得够暖和就停下了。不过,它们现在一定后悔了,连成都都下了雪。由于冻得炸毛,绒羽翻了上来,每只燕子都添了两道白肩膀,是夏天看不到的。 ​​

关于觅食问题:河面上还有飞虫,它们和淡色沙燕混在一起捉。

2021

翠鸟的生存

停落在石头上的幼年翠鸟

刚才看到一只翠鸟,忽然想把维基上看过的这段(普通)翠鸟的存活状况翻译一下:

生存

刚换羽的幼鸟头几日异常凶险。离巢约四天,它首次入水时,会因羽毛浸水而淹死。许多还未学会捕鱼就被父母赶出地盘,前一两个星期,仅半数幸存。多数翠鸟死于饥寒,严冬尤甚。夏季洪水会毁掉鸟巢,或阻碍捕鱼,殃及幼雏。幼鸟只有四分之一能活到来年繁殖季,幸好足以维持种群。成年后,又仅有四分之一能跨两个繁殖季。再往后就几无幸存者。翠鸟的长寿纪录是21岁(注:这只老寿星极幸运了,亚军就只有7.5岁)

题图是我拍的落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无所适从的幼鸟。

维基原文:

The early days for fledged juveniles are more hazardous; during its first dives into the water, about four days after leaving the nest, a fledgling may become waterlogged and drown. Many young will not have learned to fish by the time they are driven out of their parents’ territory, and only about half survive more than a week or two. Most kingfishers die of cold or lack of food, and a severe winter can kill a high percentage of the birds. Summer floods can destroy nests or make fishing difficult, resulting in starvation of the brood. Only a quarter of the young survive to breed the following year, but this is enough to maintain the population. Likewise, only a quarter of adult birds survive from one breeding season to the next. Very few birds live longer than one breeding season. The oldest bird on record was 21 years.

有质疑这些数据的声音——半数、四分之一、又四分之一、等等——是否有坚实的观测数据支撑,“许多”、“多数”是否太主观。起初我几乎同意,但仔细思考后认为原文这些表达站得住脚。翠鸟的种群数量和繁殖能力都有可靠数据。已知它很能生,而整体数量却很稳的话,那它一定也很能死,并且死亡率可以根据这两个数定量倒推。成鸟和幼鸟长相不同,用种群的长幼比例,就可以定量推算每个成长阶段的死亡率。维基引用的资料是个事实总结,不是科学论文,略有瑕疵,但方法论上说,没有极难解释的地方。

跳水者之墓

墓室顶盖

四川博物院《彩绘地中海》特展上,有个小展室,三壁和屋顶是放大的“跳水者之墓”(Tomb of the Diver) 。原件是215×100×80cm的小墓穴,做成展室,就可以站着尽情地看。在前700年-前400年间的几千座希腊墓葬里,这是唯一一座内绘人物场景的墓穴,墓室周围的酒宴(Symposium)场景gay gay的很耐看。 ​​​​

墓室顶盖是一位健美的裸体男子,纵身一跃,跳向一片有浪上凸的水面,这也是此墓室得名的由来。这个画面的寓意众说纷纭,有一种诠释说,这是亡者跃入“永恒之海”。

此为北壁,从西向东(从左至右)依次为:西,年长男子准备玩Kottabos游戏(用酒渣投掷设定靶盘)。中,年少男子正在玩Kottabos。东,年少男子一手持Chelys琴 (龟壳为主板的一种里拉琴) ,另一手爱抚年长男子胸部,年长男子爱抚少年头发。

墓室西壁

西壁,吹笛的女子引导两位男子加入/离开酒宴。年少的男子是健美的裸体,年长的男子左手拄杖。

此为南壁,从东向西(从左至右)依次为:东,年长男子右手持Chelys琴,左手持琴拨(Plectrum),也有说法称这是一枚蛋,是个性暗示。中,酒宴进行时,二人相视而笑,目光热烈。西,年少者吹笛(Aulos)。

未来人类

未来,也许会浮现出一批新生人类,技能是两眼独立转动,一眼看手机,一眼看路。做不到这一点的,则迅速被城市交通所淘汰。

直观设计当然是脑门加只眼、胸口长只手,但三眼三手都会被孕检发现、提前流产掉的,只有两眼独立运行的缺陷/优势容易幸存。

天路长歌